恍恍惚惚的梦想(1 / 2)

川芎村三面临海,地处最东边,多年鲜有人来。

村口榕树下,王阿嫂盘腿一坐,手中的团扇一扇一扇,话就从她的嘴里被扇了出来。

“你也瞧见了不是!那年轻人可真奇怪,手脚利索,长的也不差,但就是干啥啥不行,听说去找活儿,哪处都不要他,就算勉强要他,那也干不久滴!”

她身旁坐着一位年纪相仿的阿婆,满头白发,怀中抱着一熟睡婴孩。

“你是说村里新来的那人?是呐,看上去挺俊朗一小伙。”

白发阿婆嘴的上不停说,手中也不闲着,时不时挥舞几下,驱赶蚊虫,道:

“这年轻人啊,面子上过得去,那肯定就是里子不行!你家囡囡多大了?我没记错约莫该许人家了罢,到时候你眼睛可得放尖些!”

王阿嫂挥着扇子,闻言愁眉苦脸道:“可别提了!就我家那闹心的,谁能管住她呀!女孩子家家的,成日里扭着她爹学刀、学剑,你说,学那些乱七八糟的作甚!”

她说着,轻抚白发阿婆怀中熟睡的婴孩,道:“愁啊!谁家好儿郎能瞧上她!”

“我就觉得桂心姑娘不错!”

“害!你那是没同她接触,你若是……啊!”

话说一半,王阿嫂才惊觉这搭话之人的嗓音极为陌生。

她循声望去,只见正正好她二人头顶上方郁郁葱葱的枝叶里,倒吊悬挂着一人,那人脸上的表情拧恶如鬼,一条长长的舌头吐出半米,耷拉下来,好似那冤鬼索命。

吓得两人踩着碎步连忙跑出老开外,一边跑一边高呼:“见鬼啦,见鬼啦!”

“青天白日哪来的鬼!”

付疏狂跳下树,取出嘴里叼着的长长的卤猪舌,嘟囔道:“无非是背后说人坏话,心虚咧!”

他朝那两人的背影呸道:“碎嘴子!活该!”

付疏狂如此气愤的原因不外乎他就是那两人口中干啥啥不行,哪哪儿也不要的年轻人。

一个月前的回忆历历在目。

船坞码头

“你就是二麻子推荐过来的人?我姓高,你叫我老高就成!”

远处的海水拍击着岸边礁石,波涛汹涌,老高拍拍付疏狂的肩,糙声道:“身板子不错,硬朗!之前可有出过海?”

“没有。”

老高闻言抬手唤来一名汉子,那汉子人高马大,皮肤黢黑,单穿一件坎肩,两侧露出的手臂肌肉结实流畅。

“这是咱们的大总管,姓杨。”老高介绍道,“这是小付,新来的,没经验,你帮忙带带。”

“成!”杨大总管爽朗一笑,道,“跟我来吧!”

大总管带着付疏狂上船,船上零零散散几个工人,见他们来打了声招呼就继续嘿咻嘿咻搬卸货物。

他二人简单绕着甲板,从船头到船尾又到船头,粗略走上一圈,大总管道:“船上的工作倒也不需要什么技术,就是上下船的时候搬点货物,其余时候呆在船上就成,吃的是些干蒸饼、腌肉啥的,风餐露宿,苦是苦了点,但挣得多!”

大总管朝付疏狂比了个手势,悄声道:“来回一趟,得有这个数!”

付疏狂了然点头,随后问道:“那等到了码头……”

“切记!”大总管突然出声打断道,“出海有个点儿,就是讲究多,讲求个吉利,到这个字不吉利,咱不能说,咱得说成是拢了码头。”

他又安抚道:“不急,这里面规矩多,来日慢慢学!”

“成!”

跟随船队出海两天,挣得确实多,日子却也越过越憋屈。

碧海蓝天,波光粼粼,付疏狂口哨一吹,心中惬意,却被路过的大总管见状训斥道:“切记!行船途中莫要吹口哨!不吉利!”

吃饭时,付疏狂企图将碗中吃剩半边的腌鱼翻个身,大总管见状训斥道:“切记!不可如此吃饭!不吉利!”

他借机又指着自己手中的筷子,道:“切记!上了船这个就得叫撑篙,可莫要说错,不吉利!”

心情郁闷,付疏狂独自一人坐于船头,寒风凛冽,起夜的大总管见状训斥道:“切记!船上哪儿都能坐,就是船头不行,不吉利!”

……

两日后,付疏狂以心情不适为由,辞去了这份活计。

乡镇木匠营

木工马荣国是个爽快老头,为人豪迈,乡亲们都爱来他这里打床椅桌柜,凡是木制品,村里有一大半都是从他这儿出去的。

奈何年纪大了,总得需要个徒弟来继承衣钵,乡里的年轻人都不爱学这门手艺,于是刚收下付疏狂的时候,马荣国高兴得喜上眉梢好几日,逢人就送个长命锁,再说几句吉祥话,因为没读过书,只能自己瞎编几句“长命锁,锁长命,龟化成土人没去!”

付疏狂今日来得早,师傅还没到,他勤快地扫了地,又开始练习起拉锯、磨刨刀等等诸如此类的杂活,没多久,马荣国驼着背慢悠悠从门口晃进来。

“疏狂啊,今日为师教你个新活,叫作推刨,你且看好了!”

马荣国说罢,两脚前后分立,前脚弓步,后脚蹬直,一前一后,刨子在他手上使得游刃有余。

“你来试试。”

这有何难!

“力气太重了!”马荣国看着地上断成两截的刨子道,“再试试!”

“步法要平,手要稳!”马荣国看着桌上坑洼不平的板材道,“再试试!”

“这可如何是好。”马荣国看着付疏狂身上脱位的手臂道,“别试了,先回家歇息几日罢!”

如上状况三天两头发生,屡见不鲜。

就连在医馆跟师的学徒见了付疏狂都得说句:“多亏你了付大哥,乡亲们现在都来找我接骨哩!”

……

半个月后,付疏狂以手臂不适为由,辞去了这份活计。

城镇镖局

来镖局应招的人很多,看上去约有三十几人左右。

“这来的人也忒多!不就是招个趟子手罢,不知道的,还以为招的是总镖头!”

“趟子手怎么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云安镖局!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镖局!且不说工钱多少,大镖局是什么意思,就是你走趟镖能活着回来的机会都要大些!”

排在付疏狂前面的二人窃声交谈着,左边着红衣,右边着紫袍。

红衣道:“你知不知道最近那骇人听闻的积石山镖局一案?”

紫袍摇头道:“积石山镖局?没听说过。”

“错矣,不是那镖局叫积石山!”红衣道,“而是有一队镖局在路过积石山时,被那山中贼匪给截了货!”

他压低声音道:“据说当日有农夫上山拾柴,但见那山路上卧倒一人,背朝上,纹丝不动,那农夫本以为是哪里来的醉酒汉,走近一瞧,才看清是具无头尸!”

“无头尸?”

“对哩!”红衣故作神秘道,“这还没完!那农夫沿着血迹一路走一路寻,发现那尸身的头颅竟然滚到了百米开外的一簇草丛中,农夫大着胆扒开那草丛向里一探……”

“嚯,看见了什么?”

“看见那草丛后面尸骸成山,具具无头!端的是尸首分离无人收,冤魂不散此地留!”

紫袍闻言倒吸一口冷气,道:“杀人截货明明可以给个痛快,却要这般折磨,真是残忍至极!”

“怎说不是!如今世道本就不太平,独身一人万不怕,可谁的家里还没个牵挂,虽说走镖难免遇上危险,但还是跟着大镖局的好!安全!”

“胡诌!”旁边突兀传来质疑声,寻声望去是一灰衫青年。

他斥道:“你这人说的样样不属实,自吹自擂罢!”

红衣闻言当即怒道:“小子好生猖狂!我兄弟二人说些私话被你偷听去且不说,竟还敢反打一耙!”

“非也。”灰衫道,“只因我从小修习一门功法名曰长目飞耳,这才看的比他人广,听的比他人远,怎到了你的口中就成了偷听?再者,此处放眼望去皆是人,你敢说,却不敢让人听,岂有这种道理!”

“废话少说!”红衣恼羞成怒,道,“你小子忒目中无人也,是骡子是马,一试便知!”

说罢,红衣掌心相对,提气于印堂,当下便是挥拳而出,拳风凛冽迅猛。

却发现那灰衫站于原地不动如钟,眼见拳头已至面门,他才步伐微动,几个后跃跳出数米开外。

“怎的,这便怕了?”红衣见状轻蔑道。

灰衫道:“非也,只是我从不轻易出手。”

他举起自己的腰间配剑,道:“此剑名曰不留,取自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若我出剑,不留行亦不留命!”

他朝红衣摇头道:“你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我不愿与你打。”

“你!”

红衣闻言气极,正欲再度出手,却被一旁许久未曾作声的紫袍伸手拦住。

紫袍将手放于红衣肩上,看似动作轻柔,实则硬如铁钳,叫红衣一步不得动。

“舍弟多有得罪,还请兄台见谅!”紫袍不动声色地打量灰衫,道,“在下白附,白汉州绵竹县人,舍弟……”

他说着又看向红衣,红衣见状极不情愿地撇嘴道:“白术。”

而后又愤愤道:“阿哥你与他多说作甚!这般小儿强词夺理,且让我去会会他!看是他的嘴硬,还是那劳什子破剑硬!”

“雷家雷公藤。”灰衫抱拳道,“黄州府麻城人,独身游历四海,闻及此处有镖局招贤,故而前来看个热闹!”

“管你来作甚,方才你说我话不属实,可有证据?否则就是血口喷人,污蔑于我!平白无故毁人清誉,着实可恨!”白术不服气道。

雷公藤几步上前,道:

“方才是我言重,可白术兄所言确有偏差!只因案发当日我正巧在场,那一行人并非镖师,而是西北边塞一群吐鲁番人乔装打扮后混入中原,那帮人在河州土门关一带为非作歹,所谓的押送之物也皆是烧杀抢掠所得!”

“当真?”见雷公藤说的一眼一板,白术心中疑信参半,道,“那些山匪……”

“是山匪亦不是山匪。”雷公藤解释道,“那些山匪原是积石山附近村民,因常年饱受吐鲁番人的侵扰,流离失所、无处可去,只得盘踞在积石山上,后来就渐渐形成一支义匪,专行劫富济贫之事。”

见雷公藤谈吐之间神情大方磊落,不似那说谎小人,白术心中已然信服大半,当下愤慨道:“我朝在吐鲁番可是设有哈密卫,以西陲屏蔽,如今眼看老百姓受其凌辱,又岂能忍气吞声?”

“说是哈密卫,实则早已是一座沙漠孤城矣!”

雷公藤叹息道:“我几月前途经哈密,听闻忠顺王卜列革去世,如今哈密群龙无首,蒙古、回鹘杂处于此,局势十分复杂,如今的哈密卫可以说是……百无一用!”

“即是如此,那官府可有作为?”久未出声的白附在一旁插话道。

雷公藤摇头叹息,忽而想到什么,他眉峰紧蹙,咬牙道:

“哈密卫本是归属于肃州卫管辖,可谁知,那肃州卫指挥使李肃贪生怕死,吐鲁番曾多次进攻我朝边境,他却次次不战而降,甚至与酒泉郡知府张万参官官勾结,大肆搜刮民膏民脂,更有甚者,当街强抢民女,将其送于吐鲁番王作以玩物!”

白术、白附两兄弟闻言皆是忿然作色,直呼大胆。

“此二人千刀万剐不为过!”

白术性情燥烈,当下便怒上心头,道:“想我白术顶天立地大丈夫,空有一身武功却不能保家卫国!这趟子手我不当了!阿哥,听闻近几日川家军在衙门招募兵丁,你家中有妻儿不便,弟弟我独身一人了无牵挂,这便报名去!”

白附正欲阻拦,却被走来的镖局家丁驱赶道:“你几人作何高声喧哗?若是来应招的排好队便是,不然休怪我把你们统统赶出去!”

白术闻言当下转身便走,看样子是打算直奔衙门。

见状,白附连忙朝雷公藤拱手作揖,道:“雷公子深明大义,山高水长,咱们有缘再会!”

言罢,便寻着弟弟一同离去。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客栈里几点烛火摇曳,几盏灯笼高悬。

“雷公藤?好耳熟的名字!”伯仁嘟囔道。

“没听过……没听说过。”

熬到这个点,已是方海的极限,他将头强撑在桌边,昏昏欲睡,频频点地,似鸡啄米。

“嘶……想起来了……我在万卷书肆听人说过……杀人如麻雷公藤……但好像死了挺多年的……说是被绞死在……在……”

方海的话音犹在回荡,却突闻“砰”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猛地炸裂开来,惊得他骤然间回神,又惊又怕。

他边朝付疏狂的背后躲去,边呵道:“哪、哪来的小贼!”

众人看去,原是坐在角落里的黑衣男子,他硬生生徒手拍碎了桌上的酒坛。

众人欲问缘由,却听付疏狂淡淡道:“方海,带人去后院处理一下。”

他不知何时重新将烟杆子点燃,道:“别他娘的忘了把账记他头上!”

……

等方海带人去了后院,伯仁忽然出声道:“掌柜的,好眼力!”

“你他娘说话就说话,别跟老子打哑迷!”

付疏狂吐了伯仁一脸的烟,道:“方海一穷酸书生,他娘的看不出来不稀奇,老子他娘的好歹也是在江湖上混过,那小子的剑可不简单!”

“岂止是不简单!”伯仁手指一屈,点在桌上道,“那分明就是雷家雷公藤的祖传宝剑!”

他笑道:“掌柜的,你可听说过江湖上的一则传言?”

“什么传言?”

“传说雷公藤此人,早年作恶多端,因修习诡法,走火入魔,一夜之间屠尽哈密卫三百八十六人,男女老少皆不放过,待多年后人们发现时,只剩下黄沙高坡,满城白骨!”

伯仁继续道:“武林豪杰闻声群起而攻之,与其血战十日十夜,伤敌一千亦自损八百,终是将此人绞死在万佛顶之上。”

“略有耳闻。”

“那掌柜的觉得这传言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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