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躁躁的见义勇为(2 / 2)

“下个月的行冠礼……”

话未说完,一道破空声响起,胡四逆顿觉背上剧痛,怒吼出声道:“你这是作甚!”

“我作甚?”又一道破空声响起,“你还知道自己下个月就已是弱冠之年!我当你以为自己仍是三岁孩童!瞧瞧你这身衣服,又去何处鬼混?读书,读书,我叫你读书,你是读到牛肚子里去了!”

胡老三说一句抽一鞭,他手劲极大,抽得胡四逆抱头鼠窜,嗷嗷大叫道:“爹!爹!轻点!疼!”

“疼才能记住!”胡老三又是一鞭下去,“叫你不长记性!”

如此反复抽打了好几鞭,胡老三才停住手,气喘呵呵道:“你藏在床底下的那些画本子我叫你娘丢出去了,都是些拿不出手的破烂玩意儿,早该扔了!”

此话一出,本还上蹿下跳的胡四逆顿时怔住,他盯着胡老三,不敢置信道:“你将我书扔了?”

不等胡老三回答,他一把推开房门,闷声冲进屋里,没多久,又通红着双眼冲出来。

“爹,你打我骂我,我认了!”

胡四逆指着胡老三,痛苦道:“这鞭子,别人家用来抽牛,你用来抽自家儿子!这一抽就是十二年!”

动静太大,惹得胡四逆的娘闻声从里屋出来,轻声唤道:“四逆……”

“你不准我习武,我认了!叫我读书,我认了!逼我参加乡试,参加科举,我都认了!爹,你千不该万不该将我练武的书扔了!”胡四逆愤然道,“我从未如此恨你!时至今日我都从未如此恨你!”

不再多言,胡四逆看着脸色铁青的父亲,看向一旁泪眼汪汪的母亲,他眼神坚定,而后转身离去。

“今日你要是敢出了这个门,日后就别管我叫爹!”

背后传来胡老三的怒吼,胡四逆闻言浑身一震。

他许久未动,直到月上梢头,才轻轻吐出一句:“好,那便当作我已与你堂前三击掌,再见相逢不相认,打今日起,我不再姓胡。”

他继续道:“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在下付疏狂,与诸位告别,从此天高水长,路分两旁!”说罢,他大步远去,再没回头。

透过那道单薄背影,依稀还能窥见多年前挑着扁担在田间边跑边喊的小男孩。

“哎,走一走看一看嘞!新鲜的杏子,又大又甜嘞!

“刚出炉的饼哟,香脆哟!”

“算卦哩!吉凶祸福掐指明,莫失前路好气运!

日光融融,人群熙攘。

“呀!困死人了,每天拿着两个铜板干着两块银子的活,简直不要人活呀!”

衙役打着哈欠,絮絮叨叨推开门,差点没被门口坐着的人吓个半死,道:“大胆!你做什么的!衙门重地,休得撒野!”

付疏狂起身道:“敢问参军可是在此报名?”

随衙役来到后院,付疏狂看着眼前场景,才明白什么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想过有人,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本就不大的后院被人围堵得水泄不通,几乎每隔一步就站有一人,连回廊上都挤满了人,或打拳或练功,或时不时对着柱子来上一剑,却没一人说话,只听见武器划破长空,唰唰作响。

“你先去那边排队,排到你了就进屋去。”衙役交代完,也不管付疏狂明白与否,打着哈欠就走了。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院子最左边一间红砖瓦房外长长的队伍从回廊头排到回廊尾,绕过灌木丛一直排到院子外面去。

“爬啊,爬快点!没吃饭呐!”

院子外面分外嘈杂,几个身着锦缎华服的年轻人围作一团,笑闹着,其中一人头戴玉冠,看上去格外珠光宝气,他两脚分跨,摇头晃脑地骑在一人身上,时不时吐出几句污言秽语。

“老赵啊,我记得你不是总爱留点剩饭喂狗?嘿,巧了,今儿我这儿正好有条狗,你去拿点来,别浪费了,腿脚跑利索点,别叫我这狗饿着!”

一老仆闻言走出人群,满面愁容,犹豫道:“这……这……小公子,这不好吧!那饭放了好几日,恐怕早就馊了,这……这拿给人吃,怕不是……”

“老实点!”年轻公子踹了一脚身下的人,抬头看向老仆道,“怕不是什么?”

他招手道:“来来来,你走近来,你仔细瞧瞧,这是什么?”他指着趴在地上那人问道。

“这……这……这……”老仆额前急得淌出几滴冷汗,“这、这是……”

“是什么?”年轻公子道,“大声点,小爷我听不见!”

“是、是……”

另一名年轻人见状上前推搡老仆,嬉笑道:“怎么,赵管家是上了年纪眼神不好使,怎的连人和狗都分不清?我看是时候换个管家罢!”

他转头又朝年轻公子奉承道:“小公子看我说的对不对!”

“是人是狗?”年轻公子掏掏耳朵,没搭理他,转而朝老仆道,“小爷问你这是人是狗!”

“狗!狗!”老仆连连低头,道,“这……是狗。”

“那还不快去!”年轻公子抬脚就是一踹,“慢一步你就把那饭给我吃咯!”

老仆走得飞快,像似身后有豺狼恶犬在追。

“没用的东西!”年轻公子啐道,“还有你。”他拍拍地上趴着那人的脸,道,“也是个没用的东西!”

言罢,几个年轻人又哈哈大笑起来。

杂种!付疏狂正想上前,胳膊却被旁人拽住,是个身高八尺的大小伙子。

“别去。”小伙子指着远处那群人道,“你知道那是谁吗?”

他看看周围,见没人注意这边,复又低声道:“杜衡,县令的小舅子!杜仲杜校尉的兄弟!你去招惹他,活腻了不成!”

小伙子又道:“我看你也是来参军的,得罪了他对你没好处!县令就在那屋子里坐着呢,你瞧瞧,这闹半天,有人管吗?”

“杜校尉?”

“对啊,你不会没听说过杜校尉吧!别的不知道,你看见这排队的人没?我敢说,一半都是奔着这杜校尉去的!”小伙子道。

“你也是?”

“我当然不是!”小伙子挠头,道,“杜校尉驻守边塞,那环境艰苦,据说一日三餐顿顿吃土,我可受不住!”

他低头,羞愧道:“我这人没啥志气,因为家中人多,六张嘴,等饭吃,这才寻思着来参军给家中减减负担,当个门卒就成,守守城门,晌午还能回家吃口热乎的!”

付疏狂点头,抱拳道:“兄台贵姓?”

“免贵姓石,单名一个斛字,家中排行老四,你叫我石老四就行。”石斛抱拳回礼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杜鹃。”付疏狂道,“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的杜鹃。”

“杜鹃?听上去倒像是个女儿名……等等,杜鹃?木土杜的杜?你姓杜?”石斛追问道,“那你和杜校尉是……”

“在下不才,正是杜校尉的另一个兄弟。”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老赵拎着食盒回来了。

刚掀开盖子,一股刺鼻的酸腐味顺势钻出,熏得杜衡连声叫嚷道:“拿走拿走,难怪是给狗吃的,臭死了!”

“你。”他随意指了个公子哥,被点到的那人笑容刹那间凝固,“把饭拿出来。”

那公子哥满脸不情愿,直到杜衡搬出一句“拿出来还是吃下去你选一个”,他才强忍呕意,用袖子裹着碗拿了出来。

“喂他。”

“啊?”

“我说喂他。”杜衡叫来另外几个公子哥压住地上那人,嫌弃道,“听不懂么,我说喂他!”

拿碗之人低头一瞥,碗中馊饭剩菜混合散发出不可名状的气味,一阵阵直冲脑门,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光是看一眼那发白的霉丝和几只蠕动的蛆虫,下一秒就要落荒而逃。

“这……这怎么喂,也、也没有筷子哇!”

“没有筷子,那你有没有手啊?”杜衡扯出一个假笑,道,“我来告诉你,你就用这双手,抓起来,抓过去,抓到他嘴里,不就成了!”

“不,不、不要!”

“怎得不要?方才我说时,就数你笑得最开心!现在又说不要了!”

眼见杜衡拽着自己的手就朝那堆秽物里抓去,公子哥抖如筛糠,两眼一翻,竟当场晕了过去。

“废物!”杜衡气得当下一脚,连人带碗踢出数米远。

卒尔,他神色一变,蹲下身子,抓住地上那人的头发,向上一提,道:“他没拿稳,碗没了,只能委屈你自己爬过去吃了。”

其余几个公子哥闻言立马压着那人就要吃上去,付疏狂不知从何处一个纵身跃进人群中,道:“且慢。”

“哪来的杂碎!”杜衡怒道,“衙门现在是什么东西都能进了!”

他叫过一旁老仆,横眉道:“轰出去,不然你也别回了!”

老仆叹了口气,唤来几名衙役,正准备动手,却被付疏狂制止。

他朝杜衡斥道:“荒唐噫!杜家小子!常年在边关听义兄提及你,说家中顽弟年幼却性情良善,如今看来,只叫我替义兄惋惜!悲哉哀哉!”

“义兄?谁是你义兄!要饭要到衙门来了!”

“杜衡,你糊涂!”

付疏狂甩袖,道:“我义兄乃是杜仲杜校尉,我与他乃义结金兰之情,岂能容你这般羞辱!青天在上,明镜高悬,今日我便替义兄清理门户,教训教训你这纨绔子弟!”

“你义兄是杜校尉?!”杜衡难掩震惊道,“你姓甚名谁,我怎从没听过!”

“听好了,爷爷名叫度捐,度你上西天的度,捐你首级的捐!”

付疏狂话音甫落,身子一斜,人已抵于杜衡身侧,当下使出一计横扫,趁其不备,撩其下盘。

杜衡也迅速反应过来,脚下一个蜻蜓点水,身体已然离地三寸,正欲拔剑,不料付疏狂紧随其后,并未给他可乘之机。

两手臂向内一夹,付疏狂提拳就袭向杜衡两胁之间。

惊慌失措下杜衡连忙抬臂格挡,却见其手腕快速翻飞,拳头如蛇行吐信,虚虚实实,最终打在自己右耳上一分。

砰的一声,杜衡如断线风筝,整个人直直向后飞出,直至将院外厚重的石壁撞裂为二,这才堪堪停住。

烟尘散开,只见他双目闭阖,瘫软在地,衣衫凌乱,玉冠随意散乱在旁,哪还有半分贵家公子样!

这一幕将在场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杀千刀的!”

直到一声长啸传来,才将众人唤醒。

一身官袍打扮的县太爷在众多衙役的簇拥之下快步跑来,边跑还边喊道:“来人!抓住他!这杀千刀的啊!”

付疏狂倒是平静得很,来一个他打一个,来一双他也跑得过。

院子里本就拥挤,如今又经过一群衙役,浩浩荡荡,你推我攘,难免会有摩擦。

石斛辛苦排了半天的队伍被人群冲散,再睁眼时,前前后后已然分不出谁先谁后。

他招惹不起官兵,只得随手抓住一人,道:“你小子,分明是最后来的,怎么还排到我前面去了!不长眼的,插队插到我石老四的头上来了!

说罢他就是一拳挥去,那人被打得措不及防,反应过来后也是一拳回敬:“去你的石老四,没听说过!我本来就排这个位置,天王老子来都不好使!你敢打我,看我今儿不揍死你!”

都有些许功夫傍身,两人你一拳我一拳打得互不相让,有来有回。

奈何拳脚无眼,拉扯之间,周遭的人群也尽数被牵连。

很快,两个人,四个人,十个人,渐渐一群人都拳打脚踢起来,整个院子里乌烟瘴气。

这边县太爷带人正准备将付疏狂拿下,却见一石青彪补服打扮的人带着几名随从自远处疾行而来。

那人出声制止道:“见过谭知县,在下虞阿魏,杜校尉手下川家军七连第五营千总。”

“原是虞千总!不知千总今日到来,有失远迎!”

谭知县拱手相迎,继而话头一转,指着胡四逆道:“千总来得正好,此野蛮小儿将我那可怜的小舅子打得不省人事,还请虞千总速速将其拿下,以免此子祸伤他人!”

“谭知县且慢!”虞阿魏道,“实不相瞒,方才我途经府外,听见府中一年轻男子百般折辱他人,本以为是哪个逾矩狂徒,却听其自报家门乃是杜衡,谭知县可知这杜衡是何人?待我先将其抓获,再来解决此事。”

“这、这……”谭知县欲言又止,半天憋不出一个屁,“虞千总莫不是听错了,这……”

“大胆!”

一旁突兀响起怒斥,闻声望去只见付疏狂正将那趴在地上之人扶起,低头侧耳几句后,再抬眼时,他脸上已是怒不可遏。

他对那着人道:“你可莫要诓我!这杜衡穷凶极恶,横行霸道,不学无术,害人不浅!怎会是谭知县的小舅子!”

“这……”谭知县百口莫辩。

虞阿魏道:“谭知县,敢问你那位小舅子尊姓大名?”

“这……这……”谭知县咬牙闭眼道,“我那小舅子姓杜名衡。”

“竟真是杜衡!”付疏狂又添一把火,道,“如此歹毒之人,谭知县不可不知,难不成是为虎作伥?”

他话锋一转,又道:“还是说杜衡此子为人恶劣,顽皮贼骨,就连谭知县谭大人也拿他无可奈何!”

谭知县眼神飘忽不定,心中不知在打什么算盘,须臾后,他朝虞阿魏拱手道:

“虞千总明查,下官不知事情原是这般,可恨可悲!竖子年幼无知,下官日后定会好好管教,绝不让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话音刚落,几名衙役匆匆行来,其中一人低声在谭知县耳边说了几句,不一会,就见其道:“虞千总,恕下官失礼,事发紧急,还容下官先行去处理一些事务。”

他又道:“老赵,带虞千总去荷厅,切勿怠慢!”

嫌弃地看了一眼瘫痪在地上许久无人问津的杜衡,谭知县捏鼻道:“再将小舅子搀到厢房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临走前,他还不忘恶狠狠地剜了一眼付疏狂。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谭知县人还没走多远,就听其高声道:“那帮人不是来参军的吗,怎么还能打起来!真是帮乡野村夫,胸无点墨,俗不可耐,低俗,低俗!抓住那闹事的,给我轰出衙门去!以后像这种粗鄙之人,就别让进府了!”

说罢,他加快脚步,就这样带着一群人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了。

“头儿!”虞阿魏身边的士兵愤慨道,“这老匹夫忒过分哩!指桑骂槐嘛不是!”

“莫与这种人计较。”

虞阿魏出声制止,他转眼去寻付疏狂,却早已不见其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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