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我爷爷在镇上很受人尊敬,记得家下里有一条河,渡河极为不便,最后镇里决定修一座桥,是我爷爷带的头,出钱出力,用我爷爷的话说,“修桥补路,儿孙满屋。”可惜他还是只有我爹一根独苗。在六七岁的时候,我就坐在他的脚上,把我摇来摇去的,好不开心。“雪见啊,我们一定要多做好事,多积阴德……做好事不要想着回报,人在做天在看,我们做了好事,老天爷会照顾我们的……”

一个憨厚人就这么走了,那个经常吆五喝六,说话声音如雷,走起路来像跑一样的老头子,已经不在了。很快所有人都回到了平常的日子,毕竟处在这个年代,如果不下地照顾庄稼,收成就会很差,肚子就会挨饿了。

在爷爷走了没多久后,也就是第二年的开春,奶奶也跟着去了。

其实我们都已经猜到了,如同爷爷一样。他们一起生活了一辈子,这样的打击是她不能承受的,也许是一开始就知道爷爷会死,最后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所以就跟着去了。自从爷爷的死迅传来后,她一天便很少吃东西了,就坐在屋边,一动不动的,也许是不敢相信吧。等爷爷被人搬了回来,她反而很平静,哭的声音不是很大,眼泪也没掉多少,只是不知道心里有多疼。

接连送走了家里的两位老人,家里虽然显得很冷清了,慢慢的都接受了现实。田里的庄稼还要打理,活着的人还要向前看。

小时候娘总是喜欢摸我的头,好像一会又长高了,一会又长高了一样。对此我十分不情愿,每次都会把头撇开。

我家现在算是富农,所以我吃的比较好,长得比较快,我爹总是说,“以后去乡试,考取了功名,就出人头地了。”我娘好像怕我长大了一样,所以才喜欢摸我的头,想让我长慢点。

又过了一年,也就是我九岁的时候,征兵的又来了,这次来的兵很多,好像有些不太寻常。好像那些熟悉的面孔都不在了,这次来的大多是些凶神恶煞的人,很不好说话。

在小镇上,一个当兵的调戏了一个妇人,她男人和当兵的打了起来,动静还不小,引来了其他的兵,对那个男人一顿毒打。然而这也引起了小镇其他人的共愤,数十人在街上打了起来,最后当兵都被打走了,那个男人也被打的奄奄一息,没多久就死了。

县衙里听说了这件事,派了更多的人过来,镇里的人也率真,不少人浩浩荡荡去了衙门,说是要和官府理论,其中就有我爹。

我爹虽然憨厚老实,但也是个十足的热心肠,总爱打抱不平,许多时候,娘总是劝他,这么下去,迟早要吃大亏的,他总是憨笑几声收场。

在夜里,我娘就抱着我站在小镇的路口等我爹,已经夜深人静了,但这里聚集了不少的人,都在等着自家男人回来。其实大家都挺担惊受怕的,和官府对着干,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但大家还是相信,官府总会讲道理,他们肯定能平安归来。

大家在路口升起了一堆火,我和同龄的伙伴相互追逐,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根本不在意。在我们看来,他们就像早上出门种庄稼了一样,天黑就会回来了,有时候虽然看不到他们回来,但第二天睡醒,他们又会在身边的。

过了很久,天不知道有多晚了,跑累了,就回到各自娘亲的怀里,眼皮子不断的打架,慢慢的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起来,我已经在屋里了。从床上爬了的起来,四处望了望,爹好像还是没有回来,就剩下灶头飘进屋里的烟,让人睁不开眼。

出了门,走到娘的身旁,我问爹为什么没有回来,娘伸手摸了摸我的头,给我说爹很快就会回来了。

到了正午时,镇里一阵阵哭声传来,我正在院子里读书,听到这一阵阵的哭声,连忙跑出门,在街道上,是许多被抬着回来的人,身上已经遍体鳞伤,找不出一点好的。

我看到了我娘,在人群中慌忙的寻找着爹,只见我娘停了下来,一下子跪了下去,哭成了泪人。此时的我鼻子不禁发酸,眼泪不停的打转,缓缓流了下来。

官府并没有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讲理,我爹他们一群人被打的半死不活的抬了回来。

傍晚时分,爹爹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娘亲一直忙前忙后,烧水做饭,烧火煎药,眼泪也一直在流。看到爹的模样,我也忍不住哭出了声。爹爹有气无力的将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只是一直看着我。

虽然吃了药,爹爹仍然不见好,就在这几天,从官府回来的人还死了好几个,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钱给他们买药治病的,最后大家一起出钱,去请了一个大夫。

大夫来了之后,挨家挨户的看,最后都是直摇头,一群妇人失声痛哭。官府的打的太狠了,就只留了一口气。

我娘在院子里劈柴,累得气喘吁吁,以前这种事都是爹做,现在爹不行了,我又还小,娘只好一个人扛下家里的活。

经过几天再调理,爹好像好了许多,已经可以一个人坐起来了,娘正高兴时,爹突然给娘说:“以后别去买药了,糟蹋钱。”

娘自然是不同意,爹拉着娘的手,给娘说,“他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这命吊了这么多天,阎王爷要生气了。”

娘还是开了药,天天喂爹喝,只是爹的脸色越来越憔悴,越来越苍白,整个人越来越消瘦,好像挂在树上的落叶一般,摇摇欲坠。就是说话也越来越难,许多时候说到一半就忍不住的咳嗽,一咳就是咳半天。

晚上,爹可能是觉得自己撑不过今晚了,把娘和我叫到身边,一把抓住我和我娘的手。以前那粗壮有力的手,现在显得更加无力,就是那手上的老茧也没有那么刺人了。

爹说了很多,大概说的就是没有让娘和我过上好日子,对不起我们娘俩,爹越说越激动,好像与平时一样了,这大概就是老人口中所说的回光返照吧。一直说到深夜,爹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娘的哭声越来越清晰。

爹对娘不知道说了什么,娘一直哭,一直摇头,爹也越来越无力,嘴唇不断发干,脸色逐渐苍白起来,爹很想说服娘亲,娘亲却不答应,只是不断的摇头,哭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最后从来都不摸我头的爹爹把手放在我脑袋上,很小声的说,“也不知道以后我不在了,别人会不会欺负丰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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