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野草(2 / 2)

文娘一把拉住了这仆从,跟他低语了一句,把话传到他主子耳朵里,想劝他们离去。

不料那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仰头朝林莘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林府那有爹娘生没爹娘教的小野种!得,今日就当是我出门没看黄历。那丫头,我不要了行了吧?你还不赶紧地把我放开!”

谁是野种?

林莘周身丝丝地冒出冷气,他这些话精准地激怒了她,她一只脚踩下他的鞋子,利索地塞到了他嘴里:“别吠了。不如我帮你一把,免得你臭到街坊们。”

陈纨绔果然唇齿含糊,不再能说出污言秽语。

林莘此时野性未驯,又不得教化,本还想噼里啪啦地把他打成猪头才解气,但文娘拉住了她,附耳跟她说这胖子是陈通判大人家的小公子。

林莘低声问文娘:“什么官?”

文娘说:“你爹的副手。”

林莘心下一窒,这就不好办了。

虽然理论上她爹官大一级能压死人,可林舟望这个人极其在意官场上的关系,那这终究是他同僚的孩子。怕就怕有的人,在家疾言厉色,对外却讲究圆融,永远只指责自己家的孩子。

正当她思量之时,胖纨绔的小厮朝她拱手:“林姑娘,这个……这今儿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己人,咱们是自己人。一场误会,实属误会哈哈。”

林莘暗暗嫌弃,谁跟你是自己人,但再闹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说:“待我们离去半个时辰,你再把他解开。”“这……这………”小厮挠了挠头,左右为难的样子。

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

林莘叫文娘去给那小丫头买了几身衣服与鞋子穿上,又雇人把他爷爷拉走,埋在了城东姑逢山上,立了个碑。

“今日你爷爷入土为安了,以后你随时可以来祭拜。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又朝林莘磕了几个响头说:“奴婢四丫,对姑娘感激不尽!姑娘对四丫,如同有再造之恩,奴愿意上刀山下火海报答主子!”

林莘摆摆手:“我府上又不是虎狼窝,不至于如此。快起来吧。”

文娘拉了拉家常,问那丫头家还有些什么人。

那丫头神色怅惘,垂眸应道:“父母都过世了,本来还有两个姐姐。二姐去山上拔笋子,被山顶住着的疯光棍糟蹋,死后还在山上被拖行了一路,身上没一处好的,官府让老光棍抵命了,可是姐姐却不能复生了;

三姐因着二姐的事,同意去给乡下庄子里管事的做妾,时不时还能接济家里一点儿。结果好景不长,那个老爷寻花问柳,三姐被传染,不出一年也死了……”

林莘愣了愣,这也许是她第一次见识到民间疾苦,直白而残酷。眼前那丫头身板瘦弱,骨头里却已经盛满丰盈的苦难,她的人生,好像需要一点阳光。

想说一句“节哀”,却发现这两个字其实很是苍白。

她在深宅后院里过得没那么尽如人意,但她与这些食不饱腹的布衣之间,或许亦有一段距离。

人世间的苦,大约真的分很多种,各有各的苦。

林莘对她道:“你跟我们回府吧。瞧你瘦得,以后到了我们府上就多吃点。对了,你以后就叫青葵吧。我舅父跟我说,葵花跟着太阳转,是明朗之物。”

青葵睁着懵懂的眼睛,朝林莘重重点了点头。

林莘一行三人,刚回到林府门口。

林府管家就找过来,向她行了一礼道:“大姑娘,老爷在书房等您。您可当心点,老爷火气正炽呢!”

林莘眸光一闪:“多谢叔。叔你等等,我渴了,先回小院喝口茶~”

管家犹豫:“这……这怕是……”

话音未落,林莘早已经一溜烟跑了。

她回到西厢院里,飞快地往膝盖上系好文娘给她缝制的两块厚绒,它们很好地被裙子的下摆遮盖过去了。

随后进去她爹的书房,垂手敛身。

林舟望正坐着批阅公文,砚台不轻不重地一拍:“混账东西!还不跪下!”

林莘暗想,还好早有准备。

“可知本官今日叫你来所为何事?”果然是“铁面无私”的林大人,他甚至都不自称“为父”。

林莘说:“知道。我让陈家那胖子在街上丢了脸,可他不顾王法在先,出言不逊在后……”

“冥顽不灵啊冥顽不灵!”林舟望打断了林莘的话:“看来你并没有意识到错在何处。那丫头,你收了也就收了,可你万不该羞辱于陈家小公子,可真是野得没边了!

你可知,你走后,又有别的小孩上去对陈家小公子拳打脚踢,眼下他脸上全是淤青了。”

嚯,看来那陈胖子平时和人结的梁子还不少。哪知道他家的仆从真就这么呆。

林舟望续道:“陈通判为人宽厚,不与你小女娃计较。可本官明日上了值,怎么和人家交代?本官多尴尬?”

林莘蹙眉:“爹,你来回来去地问我,你明日如何交代,你尴尬与否,可从我进来到现在,你都没问过我一句我有没有受伤。”

林舟望冷笑几声:“你?你个野猴子一样的东西会受伤??”

林莘心里难过,索性仰头道:“行,我是野猴子。连林艾的猫,府中都给请了驯兽师,它学会了跳火圈,逢年过节还会作个揖。父亲您怎么就不肯找个夫子教教我?

林艾四岁就开蒙了,自有琴棋书画各科先生,而我今年九岁了,大字不识一个,这到底是何缘故?您常骂我,不识体统,可我上哪儿去识体统去?便是您如今想罚我抄个立身醒言,我都不会握笔呀!”

为此,宁国公府也想过很多办法,但都被林舟望与林朱氏阻拦了。

她此时才九岁,只要她人一日在林府,他们就会有办法对付她。

“你你你……你………”林舟望汗颜,一张老脸抽了抽,支吾了半天,竟也无从回答。

林莘便是跪着,林舟望也仍不悦得很。

她那双眼睛清澈无垢,却倔强到令他生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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