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12（2 / 2）

如果非要给老者找一个形容，那大概是‘狮子’，一头精神矍铄的狮子。

他一头硬挺的白发，眉眼间的轮廓刚毅得宛如刀削，严肃的面容不怒自威。在这冰冷的雪天里，这老者竟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衣，熨帖在他挺得笔直的腰背上。

在老者与李昆周边，是横七竖八睡倒在大堂里的捉妖人们。老者严厉的目光愈是扫视，凌厉得宛如刀尖般的眉锋就皱得愈紧，这里的景象颇为诡异与滑稽，他在等一个解释。

“奈令主，你可否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嗯？不仪……江令主也在。”没有让老者等待太长时间，奈芽与江不仪联袂出现。二人都未怠慢，拱手对老者行礼。无他，老者正是奈芽口中的常老儿，离部令主——常白清。

妖令司中有一句话，‘宁欺阎罗王，莫惹常老儿。’论辈分，司内几乎找不到比常白清资历更老的人；论能力，这老头儿可是八令司之一，为人又相当地嫉恶如仇，倔得近乎偏执。再加上脾气又火爆，是以即便是另外的几名令主都不太愿意与他打交道。

江不仪还好说，奈芽还曾是常白清的下属，再加上辈分低了一头，其实她心里隐约还是有些怕这老头儿的。

“朱雀与玄武都重现人间了么。”听完奈芽的讲述，常白清放下茶杯，上古四圣的重新出现，绝对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消息。尤其是涉及到他们所展现出的态度以及这次北狱的被袭，可以说形势十分严峻。

“新朝初建还不到二十年，就出现这种事情，那些妖族还不死心啊。”常白清冷笑，大堂内似乎温度都上升了几度。

“不过如今四圣相助于妖族，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变化，很多事情都会因他们而变得不一样。”江不仪接口，顿了顿道。“这次玄武能进北狱，下次朱雀未必不会进南狱。只要他们想，我们据以为重的四方狱说不得就是他们的后花园。”

奈芽却是一口否决：“不会，你没有执掌四方狱，所以不知道，四方狱的设计并不是只靠四圣本身就能进去的。与其说四方狱是四圣的后花园，倒不如说是上古先民与四圣联合打造的监狱，比如那些阵法就不是四圣的手笔。”

奈芽举起茶杯一饮而尽。“老王八能进去是有先决条件的，原因出自我们与朱雀的那场赌战。”

“是天地元力？”

“没错，天地元力是真正的保险，只认八令司的令牌。只是为了接下朱雀的那一击被我从玄武石像上抽调了太多，那老王八这才有机可趁。”

“看来是被摆了一道啊，朱雀与我们的赌战老玄武早就已经全部算好了，不愧是千年的王八。”江不仪难得讲了个冷笑话。

“你俩等等，我还有事要问呢。”常白清黑着脸，他还没说什么，两年轻人就自顾自聊上了。“你们与朱雀的赌约应该是赢了吧，她所说的相助妖族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江不仪与奈芽两面相对，这老头儿知道真相后大概会从椅子上跳起来。

恐怖的高温慢慢消散，静谧盛开的红莲撕开了浓厚雪云的一角，阳光温柔地从云层的豁口间洒下，均匀地铺在黑土地上，照亮了还在飞扬的灰烬。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江不仪他们所站立的山峰已经不见踪影，甚至包括周围的好几座山丘，现在他们站在一片光秃秃的山坳里。朱雀的最后一击，直接让这片山岭中多出了一片盆地。

“你们果然不是什么夸夸其谈之辈，这一次就到此为止。”少女从空中飘下，这种级别的攻击即便对她来说也是消耗甚巨，红裙上流动的火纹都隐隐有些暗淡。

“那么您设下的赌资可否交出了？”江不仪收起身边的长短刀具，声音还是平淡如常。他深切明白一个道理，想要与强者打交道，只有拥有同等的暴力，才能获得足够的尊重。先前的战斗已经向陵光证明，他们处于同等的地位！

陵光微微有些俏皮地莞尔一笑，似是有些计谋得逞的得意，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一个与外貌年龄相符的少女。

一块巴掌大小的甲片被抛到了江不仪手中。“你们想知道的都在这里面，把它贴在额头上就能看见。不过你们最好现在就看哦，半个时辰后这块甲片就会变成灰烬，毕竟这份信息来自于‘神’。”

少女的声音逐渐消失，火焰一闪间没过了她的全身，就这样消失在两人面前，之前的老白猿亦不见踪影，只留下巨坑与烧得焦黑的土地，证明之前发生的一切并非泡影。

“你说是妖神留下的预言？！”常白清蓦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双手撑着桌面瞪着江不仪与奈芽，本就严厉的面庞黑得像是要杀人，饶是他们二人早就有心理准备也被吓了一跳。

无怪乎常白清震惊至此，只是‘妖神’之名实在太过特殊，如果说那只活了上千年的老玄武是妖族的传奇，那么妖神就是妖族唯一的神明！

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人们所知的只有所有妖族称他为‘神’。也没人知道他的年岁，他在约三百年如前彗星般出现在历史中，又在七十年前悄无声息地消失，没有人或妖知道他的踪迹。

但从没人敢提出他死了！他在时，如皓月般耀眼，纵横二百年乱世中，刀锋所指之处，人妖尽皆俯首。

哪怕是放眼历史长河中，能与他相提并论的怕也只有少数几位皇主！在他消失后三十年内，甚至无人敢提及‘神’这个字眼。只因如皓月般耀眼的神明，断不会毫无波澜地死去。哪怕是在许多捉妖人心里他真死了，他的余威也足以披震百载。

那是他一妖一刀杀出来的切实威名！

仅在妖令司最简单的记载中，他只身力压数名大妖的事迹就不下六七起；更有他一刀杀退数千大军的近乎神话般的轶事；数代顶尖的捉妖人们为他摆下重重杀局，却无一次能伤到他。在那二百余年间的捉妖人没有一个是抬得起头的！

可是如今，时隔近七十年，这个如同禁忌的名字再度被提及，还是出自传承了好几千年的四圣之口！怎能叫常白清不震惊？

“所以，妖神到底预言了什么？”常白清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老人，脾气虽暴躁，定力却亦非凡，缓缓坐了回去。

“与其说是预言，倒不如说是‘谶言’更合适一些。”江不仪面色虽然淡然一如往常，但敲着桌子的指尖可以看出他也并不平静。“内容很简单：‘人族重整妖令司，令诛妖时，若群妖无主，可辅之。’”

桌上的空气一时死寂下来。

镇北狱往北足有几百里的山脉间，驼背老人独坐在冰湖边垂钓，似乎是太久没动的原因，他身上已经铺出了一层薄薄的雪衣，叠在白色的衣衫上，远看犹如孩童堆成的雪人。

但随着后方一个高瘦人影的走近，老者身上的雪竟蓦地融化起来，化成蒸汽飘往空中。

来者上衣下裳，颈间为交领，腰有束带，袖边是浮夸的雷纹，这是上古时期的服饰！偏又是那个年代极为少见的蓝黑色，在这种服饰兴盛的时期，即便是贵族也不见得会有一件这种颜色的织物。

来者最终站在了正在垂钓的老者身后，束起披散着的几乎快要垂到地上的深蓝色长发，露出一张十分年轻的脸，神情还有些呆滞。在他走过的地方，所有的积雪全都无声地消融，留下一道长长的水渍。

如果细看就能发现，这个古怪的年轻男人身边不时腾起一朵蓝黑色火焰，粘上纷纷落下的雪花将其吞噬殆尽。

“我怎么老是跟你们这些个人形火炉扯上关系，你看看，把我的鱼都给煮熟了。”老玄武无奈地收起鱼竿，那个人到来之后，他面前的冰面都化开了一大块。

就在刚才，一朵细小的蓝黑色火花在水下一闪而逝，紧接着一条鱼就仰着肚皮浮上了水面。

“抱歉，刚醒，不太能控制。”来者脸庞虽然年轻，声音却苍老异常，带着仿佛经历了千年洪荒般的沧桑。“如今是何年？”

“你只被封印了百来年，别摆出一副长睡千年的样子。”

老玄武挥挥手，示意他留在原地，自己则走到了稍远处的冰洞边，重新沉饵坐了下来。“我倒是想问你，被‘神’封印了百余年，你腹中的火还剩几成？祸斗？”

“再烧掉一个时代也不成问题。”被称为‘祸斗’的男子淡淡道，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他刚才不小心烧熟的鱼。

“还有，我还是喜欢被称为‘戎’。是‘神’封印我前给我起的名字，不过你竟然把我放出来了，那‘神’也死了？”

“谁知道呢？不过‘戎’么，倒也真是个好名字。”

老玄武的目光一直盯着冰面之下，他仿佛已经能看得到，在严酷的冬季过后，饥饿的鱼儿们必定会争先恐后地撞在‘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