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狱(1 / 2)

鹅毛般的雪花飘扬,苍茫茫地在空中飞舞。

老松树上的积雪厚厚叠叠,偶尔一大块地砸在地面的雪层上,林间传来树叶与积雪摩擦的沙沙声,不知是什么动物在树梢间穿梭。

在这一片祥和的雪景里,却有一大块区域与周围截然不同。

那是个触目惊心的大坑,坑中只有一层薄薄的雪皮,未能完全覆盖的地方还能看到黑黝黝的泥土。

坑的正中央有一辆破损倒地的马车,两匹被烧焦的马匹倒在车的正前方,一个变形得十分夸张的金属笼子落在后方。

周围是一堆七零八折的树木,几具几乎半埋在雪地里的尸体,四散的血迹如花般在积雪中绽开。

江不仪在这一片狼藉中静静地走着,一具一具地将尸体从积雪中扯了出来,仔细端详他们的伤痕后整齐地放在一起。最后,他在那个变形的笼子前停下了脚步。

笼子通体由泛着黑色光泽的金属铸成,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人力所能破坏的东西,但它就是从中间硬生生破开一个洞。更慑人的是,它看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用蛮力拉开的。

江不仪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重演当时的景象。

时间虽然已近夏初,吉安岭附近还是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冷透了的风夹着雪花吹来,冻得许青紧了紧身上的棉袍。

许青本是苏杭人,刚来北方时,见到这遮天蔽日的雪景,还以为是什么大妖在呼风唤雪,吓得他拔腿就要跑回老家去玩泥巴。结果被队长一巴掌拍在雪地里,摔了个狗啃泥。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马车后方,盯着上面的黑色笼子出神,笼子里的东西被黑铁链捆的结结实实,连动一下都不能,只能一阵阵地发出危险的低吼声。

许青其实蛮想跟同事们聊聊天,这样干走着也很无聊,他平时在队伍里时负责的也是插科打诨的工作,毕竟气氛组也是很重要的工作,其他的事情有前辈们做。就算他已经入行了三年,只要有靠谱的前辈们在,他也乐得当一个负责拖后腿的新人。

可是这次他是当不成气氛组了,周围的同事们那表情全都严肃得一言难尽。用他的家乡话说,像是他们的父母一起‘翘辫儿了’,让他走在路上都觉得心惊胆战,活像跟着阎罗们押魂的小鬼。

本来他的队长被抽调来参与这个任务时,他还美得要冒泡,毕竟不用再看见一个天天摆着臭脸的老头儿,任谁心情都会好上几分。

可是坏就坏在他管不住自己表情的烂德行,那老头儿一见他嘴角弯得能挂葫芦,就‘慈眉善目’地对他说:‘许青啊,你平日里最积极,这个任务你陪我走一趟吧。’直到现在他都想抽自己嘴巴子。

许青看着前面铁笼中被大铁链子捆成粽子的白猿,心说老弟你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在司内统核的时候在这边闹幺蛾子,这不是老寿星嫌命长么,整得他都还得陪着送这趟‘索唤’。

他又转念想起自己的傻瓜弟弟,听见他当上捉妖人时眼睛里都冒着星星,缠着他说他也要当捉妖人,按三年一度算也就是今年的统试,也不知道他成功没有。要许青说,那傻小子没当上最好,捉妖人这活儿可是玩儿命的,搞不好啥时候就得交代出去。

可是接下来的两秒钟内,许青大概就要为这个想法抽自己嘴巴子,虽然他并没有抽自己嘴巴子的时间。

当那个几乎有两丈大小的火球轰轰地朝他们飞过来时,许青觉得自己大概是在做梦,做了一个足有三年的梦,现在是该快醒了。

当火球离他只有几丈远时,他都能感觉到上面灼人的热气,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怕冷,不需要这么大的火炉。

许青呆滞的眼睛最后看到的是,他的队长,那个须发皆白的,总是摆着一张臭脸的,这次行动时总是站在他身边的老头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扔到了自己身后,随后许青就在剧烈的爆炸声与冲击中晕了过去。

许青再次睁开眼睛时,是被一只巨大的脚掌踩醒的。那只足有他头那么大的脚掌一脚踩在了他的肚子上,让他把今天的早饭连带着一些莫名的脏器一齐吐了出来,肋骨断裂的声音仿佛是响在他的脑子里。

许青第一眼看到的是他的队长,那个总是摆着臭脸的老头儿,那张脸是朝着他的,身子却朝向另一边,看上去是被扭断了脖子。

让许青无奈的是,即便是死了,那个老头儿的表情也不好看,狰狞得像刚出笼的恶鬼。

在眼神再度涣散之前,许青吃力地扭头看向真正的恶鬼那边。巨大的白色身影覆盖着浓密的毛发,犹如玩具一般扯开了那只合金铸造的笼子,将里面的白猿抗在肩上就此离开。

“我现在是什么表情呢?”许青心想。“估计是害怕得不行吧,能吓哭小孩的那种,幸好弟弟看不到啊。”最后两个呼吸过去,许青的眼神永远地黯淡了下去。

江不仪看着那个年轻人的尸体,与这里摆着的几具尸体相比,他的死相算不上凄惨,只是他的眼睛是最不甘心的。

一个人为什么能做出这么不甘心的表情呢?还有那么浓厚却不易察觉的恨意与……愤怒?全都浓缩在那双失去了光泽的眼睛里,即便在江不仪见过那么多的死难者的眼睛里,也几乎没有没有一双能与这个年轻人相比拟。

他轻轻地为这个年轻人合拢双眼,庄重得像悲天悯人的僧侣。

“你能再说一遍这件事的经过吗?”江不仪看向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一名棉袍男子,面具下的眼睛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五天前,猎妖司在白石庄抓捕了一只杀孽累累的白猿,移交我们囚妖司转送到北狱。就在第二天,也就是四天前的大约巳时,有大妖袭击了他们,救走了那只白猿。”

棉袍男子尽力睁大着眼睛,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可他浓厚的黑眼圈出卖了他的疲倦。

“这只白猿相当危险,我们也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临时从不同小队里抽调了数人,其中包括了一名地级令使,三名玄级令使,五名黄级及以下的令使,共计九人。”

棉袍男子顿了顿,脸上不免泛起一抹难看的苦笑。“不过我们似乎还是小瞧了这些妖怪。九个人中只有一个人逃了回来,而且也重伤垂死,一直昏迷到现在。”

江不仪摆摆手:“这是难免的,正好撞上司内统核这个时间点,人手大多被抽往京都了吧。”

“只是卡在这个时间点真的是巧合吗,大人?”一直一言不发的李昆突然插话。

“叫人来把他们运回去吧,一直放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江不仪不置可否。

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的松树林,奈芽露骨地叹了口气,这场雪从她赶到这边时就在下,一直到现在也未曾停止。虽然看起来雪并不大,但积雪确实地在变厚,给她一种相当不好的感觉。

“我说啊,你们还是没能找出来吗,丰雪丰年?”奈芽百无聊赖地将手中的鹿皮纸卷在桌上拍打得哗哗作响,对面的两人听见那个四仰八叉地倒在绒椅上的女人的话,都无奈地皱起眉头。

“这是您今天问的第四遍了。”回答奈芽的女子连头也没抬起来,继续在面前的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明明天气尚且严寒,她光洁的额头上却挂着汗珠,甚至能看到丝丝缕缕的热气从她的秀发间冒出来,滑亮的黑色貂皮大衣被丢在一边。

另一个男子则是连理会的时间都没有,一边看着手中不断转动的罗盘,一边连续在桌上摆着的那幅巨大的地图上勾勒着什么,一个个被圈出来的地点接连不断地被划去。

在奈芽的注视下,仿佛经历了一场苦战的二人终于瘫倒在椅子上,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奈芽忽的从椅子上蹭起来,双手撑着桌沿:“成功了?”

这才能看见这个女人在这样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只有一件上黄下黑的丝织薄衣缠在身上,下摆还短得吓人,丰腴的大腿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冷风中,丰硕的胸器在突兀的运动下颤颤巍巍。

“当然是……失败了。”瘫软在椅子上的男子盯着天花板,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算出来没有一处地点是完全符合条件的。”

“那把条件放宽松一点呢?只要是几率比较高的也行,突然让老娘赶来这边却连妖物在哪里都找不到,你们玩儿我呢?”奈芽很是不满,龇牙咧嘴的表情看起来倒是蛮滑稽。

“那就有十一处,您确定要去找?”女人无奈地看向在椅子上张牙舞爪的奈芽,伸脚踢了踢桌子下叮叮咣咣的一堆东西。“您这两天不过是去看了现场一眼,然后在这里喝酒吧。”

“你们……”奈芽语塞,随后讪讪道:“不会是算错了吧?”她面前这两人可是司内难得的测算人才,整个艮部有能力参与这个任务的也就这两人,打架的好找动脑的不好办啊。

男子从地上捡起来几张卷起来的纸,摊开与桌上的地图放在一起。“这是我们这三天算出来的三份结果,没有任何的差异,完全一模一样。”

“说到底还是数据压倒性的不足,收集到的妖气品质太高,无法使用食气虫这类手段。这几天的大雪又让我们无法进行观星,只能采用最原始的妖气衍算法。”女子抹去额头上的汗水接口道。

“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两人对视一眼后,女子做出了总结。“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那些大妖早就撂挑子跑路了,所以无论如何计算都得不出结果。另一种可能是……”

“有别的什么东西阻碍了你们的推算。”江不仪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哪怕是白天也要下这么大的雪?我果然还是不习惯。”身材娇小的少女倚坐在高高的山崖之上,俏皮的小腿划着优美的弧线在崖边晃动,一头亮红色长发在冷风中鲜艳地盛开。

明明还下着大雪,少女周身三丈以内的积雪却化了个干净,雪花一飘到接近少女的地方便悄悄地化开,连水渍都未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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