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天之所（二）（2 / 2）

墨风一扭车把手，钻入昏暗的小巷中，他开始小心翼翼的骑行，生怕碾压到角落里四仰八叉的醉汉，和地上滚落的酒瓶。

他们每天皆是如此，工作完后就会钻入酒吧买醉，直到酒吧打烊，才跌跌撞撞的出来，也不回家，就选择这种昏暗的小巷当做入睡的避风港。

当醒来发现钱包被摸，他们也很少放在心上，只要身份证没丢就好，不用麻烦补办。

墨风晚上出来溜达时，经常看见醉酒的大叔，紧紧抱着消防栓或路灯恸哭的情景，给他的感觉就像......哭丧似的。

2026年之前出生的人，都有一段伤痛而无法抹去的记忆——这是互联网上经常出现的话题。

墨风驶出巷道后，来到一处T字型路口，这里的路口处有一家报刊亭，门口的躺椅上，正在假寐的大爷，是这家报刊亭的老板。

大爷的状态很悠闲，一边听相声，一边盘手中的文玩核桃，时不时被发出奇怪的声音，不知道是被相声逗笑，还是在打呼噜。

“古大爷早上好，拿一份今天的报纸。”墨风把自行车靠在墙边，走到报刊亭前。

“嗯，好。”大爷慵懒的回应。

墨风知道大爷又在享受自己的早茶时光，于是瞄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距离九点钟上课还有一个小时，就像往常一样，从橱窗找到这些天追番的漫画。

他觉得现在是自己身心最放松的时候。

因为冷嘲与热讽、欺压与威胁在这里不会出现，那种总对世间一切都小心翼翼的习惯，也会不由得放下来。

此时没有特殊的眼神让他感到不安，没有社交的焦虑出现，没有嘈杂而导致心烦意乱的声音。

他不是《人间失格》中的叶藏，没有那么善于伪装成丑角的天赋，从而讨得几乎所有人的欢心。

但他那种阴郁的性格，与叶藏倒是有几分相似。

墨风想，这或许是很多人不待见他的原因吧。

古大爷可能也是一位孤独的人，毕竟孤独的人总是会相互吸引，他经常给墨风讲述人类还在地表生活时的一些喜闻乐见。

当然，也可能只单纯的把墨风当作一名排解孤独的听众。

但无论出于哪种意图，墨风都不在乎，他认为他们都是对方孤独的垃圾桶，不必计较你丢了个烂苹果，我就要还你个臭西瓜。

墨风认识古大爷五年了，却从没见过对方的子女或者其他亲人。

即使那场灾难是大人们闭口不谈的话题，然而本时代的新生代，都能意识到那场灾难的严重性，他猜想大爷的亲人也许都葬在了那片废土。

二十分钟后，墨风放下手中的漫画。

以防止打扰到他老人家的早茶时光，于是从一沓报纸中，轻轻地抽出一张，通过二维码支付完毕后就准备离开。

墨风之所以要看实体报，还要从他准备报考国外院校开始说起，这是他为了应对面试官的一项策略。

在当今高度信息化的时代，实体报已经名存实亡，也许恰巧勾起某位面试官的记忆，比如想起帮长辈拿报的情景，从而获得对方在某项条件中的高度评价。

这项策略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帮忙策划的。

“小子，留学的事怎么样了？”古大爷慵懒的语气像在说梦话。

“没希望了，最后几天再申报一下，不行再想办法。”墨风驻足，漫不经心的回应，“对了大爷，我要是考不上大学就来你这帮忙看店啊，薪资够我网费就行。”

古大爷猛然坐起，瞪了他一眼说：“没出息，你看我的薪资够交网费么，全凭一点养老金吃口饭！”

“得，到时候我自己开一家争网费。”墨风心不在焉的说。

“报刊亭有什么好，不挣钱，现在科技那么发达，哪个傻子还买实体刊物。”古大爷瞥了他一眼，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浅抿两口。

“我感觉挺好，平时安安静静，也很自由，再说我并不想挣钱。”墨风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到最后底气却变得不足，声音越来越小。

“哦，是吗？”古大爷摇头失笑，起身走到橱窗前，摸出一部陈旧的物理键位手机。

墨风不由得多看两眼，毕竟安装物理键位的手机在当今堪称古董级的存在，别说他，就算年龄比他大十多岁的人都没见过。

人类自从进入无天之所后，物理键位手机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不过就算有，谁会用那玩意。

古大爷在那破手机上捣鼓半天，似乎还设置了密码，当他成功拨通某个号码后，摆摆手示意墨风等一下，就走进店内。

墨风再次掏出手机，瞄一眼时间，显示显示八点三十分，然而他并不担心上学迟到，因为接下来也只剩十分钟的路程了。

于是他抽出漫画书继续看起来。

开始幻想某一天，因窥视世界背后秘密的他，遭到非人类追杀，就当即将丧命的关头，有着金砂般的发丝，碧绿色瞳孔，身披银甲蓝衣的少女出现，还说什么“从者saber，遵从召唤而来”。

一手“誓约胜利之剑”，带他杀穿圣杯战争。

他这种人现实中一定是个衰仔，总幻想从野鸡变成凤凰，可是现实终归是现实，衰仔终归是衰仔。

十分钟后，古大爷从店内走出来，随手就把手上的物理键位手机丢尽下水道，仿佛它存在的意义就是这一通电话。

而墨风的行为却让古大爷不禁皱眉。

“臭小子，真没出息，漫画只不过是在满足你的虚荣心罢了！”大爷怒发冲冠，头上不多的几根头发都要被喷薄的热浪点燃，一把将手中的核桃掷到墨风的额头上。

惨叫声回响，墨风蹲在地上捂着头上的两座小丘哀嚎，他哭丧着脸说：“我没出息这谁不知道？又不是我自愿的，生而为人而我却低下，从来只能仰望别人，我有虚荣心，那是因为我也不甘做废物啊！”

“少来，是不是废物那是别人说的，你自己认为自己是废物，那才是真废物！”大爷慷慨激昂的说，似乎这一刻从年老血衰，成为血气方刚的壮年。

“这么说的话......我是真废物喽？”墨风垂头丧气。

古大爷趔趄，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从此离开人世间，他摆摆手不耐烦的说：“好了废物小子，你留学的事情不用愁了。”

“什......什么意思。”墨风怔愣。

“最近你会收到一封来自北美的电子邮件，到时候按照上面指示做就行。”古大爷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滚吧！”

墨风大惊失色，难以置信的冲到古大爷跟前，差点就顶礼膜拜，“啥......啥，您一个电话就给我申报成功一所大学，有没有搞错！”

“嗯哼。”古大爷以傲娇的姿态回应，他躺回椅子上继续假寐。

“不是吧大爷，看不出来您关系如此之硬，难道......您是位隐士高人！”墨风激动的溢于言表，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您没有在忽悠我吧？”

“小孩子才会骗人。”古大爷慵懒的回应。

墨风迟疑片刻说：“那就是......野鸡大学喽？”

“放屁，那可是我的母校！”古大爷睁开眼，不满的反驳。

“看，让我猜对了吧，我就说嘛，正规大学走后门哪那么容易。”墨风斜视某人，“从他们的学子就能看出来喽。”

古大爷从躺椅上跳起来，咆哮如雷：“滚！以后只看不买照收费！”

墨风双腿猛的一软，他是个胆子很小的人，而且看大爷有种要来揍他一顿的架势，于是立刻连连道歉：“别生气大爷，我的意思是在您这里免费看了这么多年的漫画，最后还让您帮我走后门，多不好意思呐。”

墨风想，如果这真是一所野鸡大学，婶婶肯定会趁机和他断绝关系，那他不知道要刷多少盘子才能挣够回国的机票。

“你滚不滚！”大爷眉毛倒竖，眼看要过来揍他一顿。

“马上滚！马上滚！”墨风欲哭无泪，被卖了还得看别人脸色，不过他觉得很奇怪，这是与大爷认识五年以来，第一次见对方发火。

“把那俩核桃捡起来，搓了十几年都有感情了，回去给我擦干净！”古大爷重新躺回椅子上，懒得再看他一眼。

墨风把报纸揉捏一番塞进书包，留下两道无法抹去的泪痕灰溜溜的离去。

待墨风走远以后，古大爷扑到下水道边缘，仔细聆听从下面传出的一连串彩铃声，“奶奶个腿，这不为难人嘛！”

古大爷费了老大力气，才撬开下水道的铁栅栏，忍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把手机捞上来，这时电话已经停止呼叫，他准备打回去，但手机键位已经操作失灵。

“该死！”

大爷甩了甩手机上的水，发现键位依旧不能操作，当他准备寻找另一部手机照着号码给对方拨过去时，手机提示收到一条短信。

不过屏幕遭到了浸水，只能模糊的认出两个字——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