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义士肝胆,忠魂逝,子流亡(四)(1 / 2)

举手之间,王一鸣连杀两人,他站在当地,似有所思,目光萧瑟。

杨应尾跑到花圃里,捡起青锋剑,心中觉得奇怪,刚才明明见到,王叔叔用这剑刺在关朗俊的脖颈上,剑上却没有一丝血迹。

他奔了回来,双手举剑,递给王一鸣,王一鸣接了过来,还剑入鞘。

王一鸣对张贞道:“嫂夫人,你和应尾先回屋里换套衣裳,我将这三人的尸身处理一下。”

张贞这才看见,刚才她昏厥倒地,衣服上有一大片污滞,她冲王一鸣点了点头,又朝地上的三具尸体看了一眼,道:“王大哥,有劳你了。”牵了儿子的手,就进房去了。

王一鸣略一打量,便去用左手提了关朗俊,右手提起书生和矮子,把这三具尸首都扔进了马厩里面,又用草耙将旁边的稻草堆了上去,将三具死尸都盖住了。

做了这些,杨应尾在院中叫道:“王叔叔,王叔叔......”,语气颇是有些惶急。

王一鸣大惊,疾步出了马厩,看见杨应尾站在院中,四周一无异状,才问道:“应尾,怎么了?”

杨应尾见着了他,才放下心来,低头道:“我刚才看不到你,还以为王叔叔你已经走了呢,我娘请你进屋。”

他从小对王一鸣就十分依恋,何况今日突逢大变,王一鸣心下怜惜,用手轻抚了抚他的头,道:“傻孩子。”两人回到屋内,张贞已经换了套衣裳,过来谢过王一鸣搭救之恩。

王一鸣摆手道:“我们之间,不说这些,我已经见过椒山了。”将几天前在监牢中的事情,他跟张贞说了一遍。

张贞听后,黯然不语,过了一会,她询问起王一鸣父母与王瑛的近况,她与他们共处了一年多的时间,心底都已当成了亲人。

王一鸣笑了笑,道:“他们都还好,只是时常念叨起你们,王瑛这小丫头,经常闹着要找应尾玩。”杨应尾莫名的红了脸,脑海中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个活泼讨喜的小姑娘来。

眼见已近巳牌时分,王一鸣道:“嫂夫人,我们先去法场,为椒山送行,其他事情,回来再作计较吧。”

三人出了门,王一鸣在街边雇了辆马车,让张贞与杨应尾坐了进去,自己依旧走路,马车经宣武门大街,过炸子桥,赶到西市的时候,已是日近正午。

杨继盛、张经、李天宠、汤克宽等九人,已被押赴到刑台上面,九名刀斧手,手持大刀,分立四周,邢台之下,两百名军士肃然而立。

按照当朝律例,人犯临刑前解除身上刑具,可以和家属、亲友简短话别,张经等人的家属亲朋早就到了,各家的事情都已交代完毕,此时正哭天抢地,乱成一团。

杨继盛脚筋已断,不能站立,本次监斩的便是那刑部尚书何鳌,何鳌今日大发慈悲,叫人拿了个条凳让他坐下了。

杨继盛的目光,一直在台下人群中逡巡,猛然间,看到了张贞等三人匆匆赶来。

他与张贞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却无需开口。张贞见杨继盛须长及胸,发如乱草,想是他在狱中三年,都不曾剃头修面,便用手轻轻地帮他理了理发须衣帽,一如杨继盛往常在家出门之时。

杨继盛一声长叹,说道:“贞妹,今生苦了你了。”

张贞菀尔一笑,柔声说道:“夫君今日大劫,何苦再去想这些尘世中的烦恼?你且放心西行,所有的事情,妾身都已作好安排。”

两人四手相握,过了好一会,杨继盛才松开了手,朝张贞一笑,张贞回以一笑,今生来世,尽在不言。

杨继盛看着杨应尾,又笑了一笑,道:“尾儿,你长高啦,快成大人了。”

杨应尾一直站在父母身旁,父亲坐着与他几乎同高,他望着父亲的脸,颤声喊道:“爹爹。”杨继盛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缩手回来,在怀里掏摸一会,拿出一本书来,递给杨应尾,说道:“尾儿,这是我在狱中所作的《自书年谱》,纪录为父这四十年来的一些往事,也算是我给子孙后代留下的一点念想,过几年后,你再打开看吧。孩儿,我走后,你就是家中唯一的男儿,要好好照顾你娘。”

杨应尾双手将《自书年谱》接过,揣入怀中,他两眼有若滴血,却记得母亲说过的话,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他跪在地上,朝父亲拜了三拜,杨继盛弯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双目凝视着儿子的面庞,点头说道:“好孩儿!快起来。”

杨继盛侧头,望向王一鸣,颤声喊道:“一鸣兄。”这位号称当朝第一硬汉,铁骨铮铮的男儿,刑部中的诸般酷刑均已尝遍,都能做到不哼一声,此时,他的眼中却忽现泪影。

王一鸣上前,将手握住了杨继盛的右手,杨继盛紧紧抓住,用眼睛看看张贞,再看看杨应尾,最后又望定了王一鸣。

王一鸣心中明白,他这是在托付身后事了,沉声说道:“兄弟相交,非在其言而在其行,椒山放心。”听到这句话,杨继盛这才缓缓将手松开,男儿相交,生死相托,却无需道一谢字。

接下来,杨继盛朝野好友,如王遴、王世贞、杨朋石、奚世亮、沈炼等,都前来为他送行,书中且不一一细表。

及至临刑,监斩官何鳌照常例问询人犯有无冤屈,台下的百姓一片鼓噪,声震刑场,何鳌始终充耳不闻,午时三刻,掷令开斩,天空中忽然乌云滚滚,雷鸣阵阵。

刀斧手就位,将人犯抹肩头拢二背全部捆了。

杨继盛仰天长啸,朗声吟道:“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天王自圣明,制作高千古。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他昂首慷慨就义,时年四十,台下众多百姓,皆悲愤不已,齐声呼喊:“此天下义士也!”

当刀斧手举刀之时,杨应尾猛然跳起大呼:“不要。”喊出这两个字后,落地便已昏倒,王一鸣将他抱在怀里,为他推宫活血,过了好一阵,杨应尾才睁开眼来。

刑部主事王世贞(即后来之兰陵笑笑生,著有号称当时第一奇书《金瓶梅》)、兵部员外郎王遴还有王一鸣,一起将杨继盛的遗体运回到家中,王世贞找来仵作,将他的头和尸身缝起。

王一鸣忙前跑后,把杨继盛的尸身用棺椁盛殓了,在院子中架起了灵堂,杨继盛生前的七八个好友来到灵前祭奠。众人各致祭词,均是哀悼杨继盛之英年早逝,痛骂严嵩奸党惑乱朝纲,一直到了亥时左右,祭奠的这些人,方才先后陆续离去。

到了亥末,王世贞也回去了,灵堂里只剩下了张贞、王一鸣、杨应尾三个人,张贞燃起了三柱香,插入香炉,手捧祭文,于灵前大放悲声:

未亡妻张氏谨采首阳之薇,挽汨罗之水,致祭于夫君奉直大夫椒山杨公之灵曰:于维我夫,两间正气,万古豪杰。忠心慷慨,壮怀激烈。奸回敛手,鬼神号泣。一言犯颜,五刑殉节。关脑比心,彦头嵇血。朱槛段笏,张齿颜舌。夫君不愧,含笑永诀。渺渺忠魂,常依北阙。呜呼哀哉,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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