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义士肝胆,忠魂逝,子流亡(一)(2 / 2)

一切都如他夫妻二人所料,杨继盛连皇帝面都没有见到,就被那位内阁首辅略施小计,打入了刑部大牢,严嵩恨他入骨,三天两头,便授意刑部官吏押他受审,这些年,不知受了许多刑罚。

幸亏有锦衣卫指挥使陆柄等人在暗中相护,严嵩想要杀他,一时也未得其便。

几滴雨点,打落在头上,也打断了张贞的回忆。她一凝神,看到杨应尾双目中满是疑惑,一直抬头在望着自己。

雨渐大,张贞去茶桶边拿伞撑开,把儿子拉到了自己身边。

杨应尾问道:“娘,这几年,爹爹为什么不让我们去看他?”

张贞又无声叹息,道:“这个问题,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按说你爹爹坐监,我们去看看,送些东西总是可以的,可他在出门之前,讲得是那么的慎重......我想,应该是有他不能说的理由吧。”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天又渐渐亮堂起来。

张贞收了雨伞,甩了几下雨水,放回到茶桶旁边,用手捋了捋发髻,对杨应尾说道:“你爹爹刚才吟的诗,你都记下了?”

杨应尾点了点头,道:“也不知道爹爹这诗,叫个什么名字?”

张贞略一沉吟,似自言自语,低声道:“他今日又是去刑部大堂过审,就叫做‘朝审途中口吟’吧,这几年,他可是遭了大罪了。”

杨应尾虽小,却是七窍玲珑,见母亲神情凄楚,心下也是一酸,岔开话题问道:“娘,不知那人还来不来?”

张贞拍了拍杨应尾的肩膀,微笑道:“王麟叔叔安排好了的,应该会来的。”

黄昏,京城刑部大牢。

在这里,杨继盛已被关押近三年。

杨继盛从刑部大堂回来,靠墙而坐,两腿抻直,双目微阖。

今日堂审,明镜高悬牌匾下,何鳌似乎也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只是照例问询,让他招认同党,杨继盛知道,何鳌这个刑部尚书,与严嵩沆瀣一气,便依旧只是缄口不语。

最后,何鳌冷冷地道:“快三年了,杨继盛,本官也有些乏了,总得有个了结,今日放你回去,你好生想一想吧。”

可能是快到头了吧,也该结束了,黑夜似乎无穷无尽,一直期盼的曙光,却始终不曾看见。杨继盛如是想,他也确实倦了,也厌了。

天时不正,秋日还如此闷热,高墙之外,有气无力的蝉鸣,催人困顿。

正昏沉间,听到囚房门口有人唤他:“杨先生,杨先生,醒来......”

杨继盛官声清正,胆略超群,虽是一介瘦弱文人,三天两头,便被叫去刑部领刑,每次回来时,都是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然而却大义当前,抵死不屈。牢中狱卒、人犯,人人为之钦服。

刑部大牢之中,人犯被称做“先生”的,可能自太祖皇帝以来,杨继盛是头一份了。

此时轻唤杨继盛的,便是牢中的狱卒孙东渠,他见杨继盛醒来,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说道:“先生,今天是中秋节,你夫人托我给你带两个饼来。”

孙东渠边说边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隔着栅栏递了过去。杨继盛伸手接过,道了声谢,问道:“我夫人与小儿可好?”

孙东渠又朝两边望了望,见左右无人,依旧低声道:“还好,还好,只是今日在等我来时,淋了些雨,莫要着风寒才好。”他朝杨继盛的两腿上望了一眼,见他裤子上尽是干凝的血块,摇头咕哝了声“造孽啊”,便走开了。

杨继盛喃喃念道:“又是中秋了。今宵月圆不见月,来年圆月不见人。”打开纸包,依旧是熟悉的桂花香味。

他想起那一年,与张贞新婚燕尔,也是桂花飘香时,两人吟诗作对,琴瑟和谐,说不尽的逍遥快活,两年后,儿子应尾出生了,张贞在家相夫教子,自己公务之余,与张贞谈古论今,她见解独到,时有惊人之语,辩她不过,便逗儿为乐,那是何等惬意。

六年前,自己因弹劾大将军仇栾,被贬至狄道任典史,张贞没有一句埋怨之词,更是与他一起创办学堂,亲自教授当地妇女纺织女红诸事,早晚辛勤,任劳任怨。

应尾自小聪颖,今年已过十二岁,好医尚文,本该有一番前程,而如今......

正自低头沉思,耳中听到一丝细声,杨继盛并未留意,还当是天井中有枯叶坠地,紧跟着墙头油灯摇曳,抬眼望去,见一个黑衣人站在牢门之前,中等偏高身材,黑巾蒙面,只余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露在外面。

杨继盛多历生死,早已处变不惊,当下斜眼望着黑衣蒙面人,并不作声。

来人除下面巾,面色微黑,棱角分明,鼻直口方,上唇留有浓黑髭须。杨继盛惊道:“一鸣兄,是你!”挣扎着站起身来,两手抓住栅栏。

黑衣人朝他周身上下看了一眼,缓缓点头,低声叹道:“椒山兄,你受苦了。”

这位黑衣人,是杨继盛在狄道任典史时,结交的好朋友,名叫王一鸣。

王一鸣为人仗义任侠,他是崆峒派掌门西门彦座下第三弟子,以六十四路青松剑法驰名武林,江湖人称“青松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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