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愁(2 / 2)

在我的印象里,每个走出村的人不管身在哪里,第一个不同就是口音的改变,而只有三叔这几十年来依然是一口纯正的家乡口音,并没有夹杂几许他乡之音。

那时的三叔会在饭后来家里与父亲聊天,因着二老姑奶奶的关系我两家走得比较近,父亲看到三叔来时总会学着城里人的样子来招待他,每次三叔都是将忙前忙后的父亲拦住在院子里的石床上坐下来,就开始聊起了家常。

有次他和父亲聊起了我,听到他们提到我的名字,忙起身放下手里的笔,隔着门缝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他们在院子里聊天。那天三叔和父亲喝了点老酒,他的脸有些红对着父亲说:“二哥,再不要重男轻女,三女是个好的,现在外面都提倡男女都一样了,女孩子也能当半边天啊!”

他们聊了很久,我就在门缝边站了很久,三叔起身离去时才看到我,他走过来将我拉到刚才父亲坐过的地方,笑着对我说:“三娃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虽然我不经常回村,但我能看出来你不是一般人哟!”

我笑了笑开口问他:“三叔,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等你学好知识就会知道外面的世界了!外面只适合闯荡,那是展示能力的地方!而家乡才是安放灵魂的港湾呢!”

这是我第一次从三叔嘴里听到关于能力和灵魂的词语。

二老姑奶奶老两口离世后,大叔和二叔也随着三叔去了大城市,曾经欢声笑语的院落渐渐被荒草掩盖,早不见曾经窗明几净的气派模样,连二老姑奶奶曾经早早挂上红色门帘的天地土神壁龛都落满尘土,那里能想到这曾经是她最是敬仰的神位,家里一旦有个风头脑热,出行,嫁娶就是天地土神显灵的地方了。

红色的门帘从艳如血到尘满面,再到失去一个角在风中凌乱,最后任风吹雨打飘落在野草之中。有次我从野草丛里拾起这方布帛,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布帛就在指间碎成齑粉散落在草色之间。

岁月的车轮在滚滚向前,我们的牛薛沟在城市化的变迁中,早变了模样,在振兴乡村发展里有了全新的面貌,山下那一座座旧时的窑洞像是新时代的奖章,一排排相互依偎,相互勾连,那条纯朴的溪水依然夜以继日着轻抚正在焕发青春的新村,那泥土的芬芳味夹杂着岁月里的青烟飘出淡淡的岁月尘香。

我终于明白三叔口中的乡愁是什么?

乡愁是一种思念:梦里常出现儿时玩闹的场景,三个一群群五个一会会,时常变换着阵营;还有那些自制的泥巴玩具,任现在的玩具五花八门,层出不群,但我只钟爱二奶奶给缝的那只布娃娃,如今布娃娃早就变成了记忆里挥之不去缩影;还有家乡的山山峁峁,村桥原树皆不在,但时常还能听到清晨欢闹的鸟叫声,还有那袅袅升起的炊烟,偶尔还能闻到不知名的地方飘来的麻油香味,那些混在玉米饼子里的榆钱儿香,也成了记忆里最香的家乡味。

乡愁是一种牵挂:是母亲天不亮就挑满两大缸的泉水,是村里最早升起的炊烟袅袅,母亲在灶台前凝神环视着手里的酸菜角,还有那放在锅边备用的几颗青绿色的波菜。无意中听到有人提到家乡的名字,心湖里如被注入鸡血般兴奋异常,牛薛沟,诗一样的名字,它就坐落在群山环抱的大山之中,一条欢快的小溪横贯全村将山与水紧密的连在了一起,只有蜿蜒盘旋的石子路紧紧缠绕在群山之间,艰难着伸向村外,这里是村子唯一的出路,被村民们亲切的称为这路是条能出将入相的幸福路。

有人说山是孤独的,也有人说村是落后的,但我要说山并不孤独,村也不落后,因为那里有淳朴的父母每天劳作的印记,还有石碑上依然清晰的名字,他们曾是村子里的骄傲,旧人离去时就有后人替补上来,一代代牛薛沟人民在这里繁衍生息。就连年久失修的龙王庙上也换了新的对联,上联是:数十年云游在外,下联是:看今朝回村显灵。

乡愁是一张泛黄的身份证:记得第一次换身份证的时候,是十八岁时,村队干们来落实信息,举着黑白色的照相机对着我乱糟糟的头发照了很久也不合格,好在最后是成功了,拿到手时我走了十多里的山路,在镇子上的照相馆里拿到属于我的身份证,只是一个小卡片被塑料纸封在其中,上面有我的照片,带着姓名,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

那张身份证还没用过几次,就又被通知要换取二代身份证了,我又翻越了十多里的山路和几个小姐妹们一起跑到镇上的,此时坐在微机前的女生样子格外的凶,动不动就生气了,不是嫌村民们的头发不合理,就是衣着反光。这是我第一次发现现代化的网络竟然在小镇上漫延开来,四面八方赶来的乡亲们排着长长的队伍,眼看着院子里就要站不下了,只好排起了两队,最后变成了四,五队。叫到名字的人小心着向前移动,在各种叫骂声里好不容易完成办理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也有人笑骂着说:“这比鬼门关还难闯呢!”另外一个人赶紧凑过来说:“可不敢胡说八道了,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吓得那人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再不敢发出声音。

后来那张身份证早就失去了它的法律效用了,只能静静地趟在抽屉里。因为如今的身份证除了名字是父母给的外,所有的重要信息都换成了夫家的了,这是我心里永远的痛。

我才惊觉我早就不是牛薛沟人了!我成了离家的女客。有次我突发奇想着想将身份证的住址再改回牛薛沟村,民警告诉我如果要改,就必须是离婚之后才能改回原户藉!还得回迁当地同意之后。

离婚是不可能了,看来回家的路很漫长了,但我想着总有一天我是能回去的,因为我就出生在那里,那里有我的根。

后来和先生谈起身份证的问题,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说:“想回去啊!可能门都没有!你是我们家的人,死了都得埋进我们的祖坟里!哪有出嫁女子回娘家的道理呢!除非是被休了!”

原来,回家的路早就断了!曾经沾沾自喜的家乡成了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我的家,变成了我的家乡,主人翁也变成了女客。曾几何时我成了客人!我不停着问自己,能回答我的只有那张泛黄的身份证,因为只有它能证明我曾经也属于牛薛沟。

每次回乡,我也会学着三叔的样子站在村口久久不敢抬腿向前走,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故乡啊!心里会五味杂陈,百感交急,酸涩的苦味充满整个大脑。

乡愁是一种情怀,无论走多远,身份如何变化都不敢忘记自己曾是这片土地养育的他乡游子,这里有庄稼人沉重的印记;当你意难平时,只要想到家乡的山水就会豁然开朗起来,这里能让你在迷茫时准确的找到方向;当你游走在权力边缘时,只要想到家乡父母还有那欢声笑语的院落,就能让你瞬间收回伸出的手掌;那里是无论你如何付出都犹觉不足的地方。

乡愁是故乡的明月,乡愁是远方游子的眷恋,乡愁是飘泊的心门,乡愁是雁南飞,东风归,岁月的年轮沉淀下斑驳的印记!这里面包含了太多,太多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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