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飞（2 / 2）

她把录音放给了徐杰锋听，徐杰锋判断的和黄莺一样，他们都不约而同联想到杜冰最近在查的与当年案子有关的嫌疑人。

“我要去报警。”

“你以为有这份录音，就一定能抓住那个张宽鹤？即使抓住了他，他不是我们以前警队的，最多是个马前卒，另一个人你都还不知道是谁，你敢这么快亮出自己的底牌吗？最糟的情况是如果连你也栽进去了！然后你的案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黄莺也知道，自己是在意气用事。她想被人骂一顿，骂完起码有点精神，可她恨自己太没用，除了哭，手里也只有一个杜冰靠生命换来的录音证据，她还好好的活着，却什么都做不了，好像躯体已经死了。

黄莺回去后开始了培训，没有人注意到黄莺每天低落的情绪，只有跟她住在一起的两个室友。回去坐火车的路上黄莺已经想好了，进门就告诉她们她因为来当空姐，初恋徐伟山的家里反对他娶个天天到处出差不着家的老婆，刚分手失恋了。于是每晚趁两个室友出去洗澡时，黄莺窝在被窝里嗡嗡的哭。她只能在这时正大光明的把心里的苦楚倒出来一点点。这么多年，家破人亡、在别人家受尽冷眼，她终于能停靠在杜叔叔这里喘喘气了，杜叔叔要帮她查案，要把他的儿子介绍给她，让她以后有了爸爸、也有了哥哥和弟弟、有了一个可以安歇的家。。。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出现，杜叔叔的苦日子也就是余生拉扯着刚出生的孩子了，但因为她出现了，杜叔叔连这样的苦日子也过不到了。。。。。。两个室友洗完澡会一前一后进来，慢慢也由讶异到见怪不怪了，只能趁白天安慰安慰她，亦或想着给她介绍个对象忘了前任。黄莺只是苦笑拒绝了，说自己还走不出来，没心情。

同一批培训班里的小姑娘们，大多初出茅庐、都是简单的，幸好同学们也都是善良的。第一次班里组织聚会，黄莺因为哭完又洗漱一下去晚了，同学们都一副不待见的样子，黄莺坐下就吃本没注意什么，直到她上厕所看见两个室友一个在哭一个在安慰。原来她们感觉到因为去晚了，大家都等了半天，有同学给她们脸色看，让她们觉得她们仨脸面挂不住、被孤立了。黄莺一想，即使是这样，根本也是因为自己情绪不佳害了自己室友无辜受连累。黄莺安慰了一下两人，带着两个室友一起回去了，自己跑到饭店大厅中央，说了一些场面话，交代了自己失恋疯癫的状态，自罚了三杯酒，给大家赔了不是，还说了一大段祝词。。。果然同学们的气氛一下被带动了起来，两个室友小姑娘也很快与大家融入到一起，吃饭的、喝酒的、拍照的，好不热闹。不久，黄莺年纪最大被推选为班长，大家知道黄莺对她们玩的乐的不感兴趣，也习惯了黄莺独来独往的样子，可能再加上上课时黄莺有时回答的话让大家心生敬佩，所以都把她当老大姐尊敬着，老师要是命令黄莺干点什么，大家也都很配合。培训的三个月里，让黄莺煎熬的心，不再多加累赘。对于一个像候鸟的人来说，心能有处落脚的地，已是万幸。

很快培训结业了，接下来的并不是马上能高飞于蓝天，而是还有为期三个月的地面服务——在机场做志愿者的工作，以便新乘务员熟悉机场运行、了解旅客乘机前的状态。地服工作分为早班和夜班，最早要五六点就来到机场、最晚要近半夜才回到宿舍。

这里的一切都出乎一个新乘务员的意料。每天机场最忙的时候竟然是早高峰6点多，有的旅客会因为家离得远、航班又早，提前一夜就来，在机场过夜；早高峰一来，到处都是排队的人群，每天都有吵架的人：跟柜台吵架的、跟同行的人吵架的、跟队伍里的人吵架的；机场里也从来不缺因离别伤感的人，因出游欢欣的人。。。经过岗前培训，新乘们很快熟悉了机场的每一个角落，贵宾区、咨询区、乘机柜台、自助值机区、安检区、餐饮区、特殊旅客服务区。。。除了餐饮区，每个位置都有志愿者的岗位，连值机排队都有志愿者疏导人群。黄莺每天穿梭在机场，看着逐渐升起的太阳光芒扫遍整个候机楼的拼砖式玻璃穹顶；又看着夕阳的余晖从一片片玻璃里逐渐暗淡褪去，外面的天空布满星星；又时而大雨倾盆，伴随着雨水击打着每一片穹顶，旅客们落荒而来。。。她总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怕得罪了哪个旅客，像那天她的同学一样被投诉、被骂哭，因为她也还是个小女孩呀；她也怕她和杜冰的事情暴露，有人已经盯上她，这里每天兵荒马乱，不像在培训部里可以被公司保护的很好；她更怕每天熙来熙往的人流里明明出现了一张她一直在苦苦追寻的脸，却被她错过了。她羡慕那些跟着家人一起出游的孩子，那是她一辈子也没法再感受的感觉；甚至她羡慕那些离别伤感的人，至少她们会怀着对下一次再见的期待活下去。。。而她，连这样的资格都没有，活了这么多年，她没有了爸爸妈妈、没有了姥爷、没有了杜叔叔。。。她活着，她的命只是在找寻，找到那些恶魔，等待着在地狱里与恶魔同死同悲。

两个月转眼很快要过去了，这天在特需值机柜台（老弱病残孕等特殊旅客值机柜台）的女人，一看就是个领导，告诉在柜前值班的黄莺，她这边要下班了，不要让旅客来这里排队了，黄莺很快把人流疏导到旁边几个柜台，安抚着旅客很安静的就把队伍排开，让她把最后两个客人办完就可以封台了。女人看黄莺办事利落有分寸，冲黄莺笑笑给她比了一个大拇指。之前黄莺值班遇见她时，也帮过她把急客柜台（登机时间不足40分钟的迟到旅客）的队伍管理的井然有序，她会挨个询问这条队伍的旅客，时间富裕的旅客是不能排这个队伍的，要指引到其他柜台，把这条队伍留给真正着急的旅客；时间有限的旅客，她会告知一会值机完接下来最快登机的流程：去安检28号门是急客安检、过了安检向右一直走，走到尽头下一层扶梯口就是B211登机口。。。女人对黄莺值班时管理的队伍总是很满意，剩下的半个多月给黄莺安排的岗位几乎都在贵宾区，不是在高端舱值机柜台就是在VIP卡值机区，大多数这里的人比其他区的人看起来更闲庭漫步、气定神闲，直到有一天黄莺在高端舱值机柜台口遇见了一个一看就很急迫的小姑娘，原来是她的老板很可能要迟到，她自己来了光着急不知如何是好，好像明明老板迟到和她并没关系，却会让她丢掉工作，黄莺询问过后帮她规划了一条最快的路线，安抚了她半天，还好运气也好，那天的航班本来也延误了，老板到时还有充足的时间，只是黄莺没想到，她的老板不是别人，是当红的大明星苏晴。黄莺告诉小姑娘，下次着急这套方案还可以用，而且还可以提前在网上值机、定好餐食，如果还是她先来，可以把大的箱子先带来托运（航班起飞前三小时内，不要来早了），老板带着小行李箱来了直接去过安检就可以了。。。小姑娘很感激黄莺，又觉得她很投缘，非要加黄莺微信，加了朋友以后，黄莺还不忘给她发了一份安检乘机可以带、不可以带的物品清单，小姑娘一一保存，给了黄莺发了一个大大的香吻，黄莺也长了见识，第一次近距离看见了大明星，而大明星的这个小助理叫齐菲菲。

过了不久后，黄莺也感觉站的腿酸了，终于到下班吃饭的时间了，贵宾区的一个旅客低头坐在一边很长时间不肯走，因为他来时办理登机牌就黑着脸一言不发，柜台里的姐姐们最怕的就是投诉，她们不像黄莺只是在这轮岗的，以后就去飞了，偶尔遇见个投诉，最难看不过是被旅客骂哭。相比之下她们的投诉可是要挂钩很多东西的，遇见黑脸的乘客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个姐姐想到黄莺，给黄莺个眼色，黄莺立马懂了，因为她也注意到了，一直断断续续的观察，她去接了半杯温水，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缓缓蹲在了那个男人的身前，说话声音绝不会让第三个人听见的小声轻柔的问着：“先生，你还好吗？需要我的帮助吗？”边说边把杯子轻递到他视线范围内。男人意外的缓缓抬起头，看了眼黄莺的眼睛，也许他看到了真诚，也许他也看到了黄莺想要帮助他的温暖的笑，忽的，他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贵宾厅响起凄厉的大男人的哭声，黄莺也慌了一秒钟，抬头看看周围人的眼神，赶忙去柜台姐姐那拿了一沓纸巾，轻拍着男人的肩膀。她看了下他手里的登机牌，时间还有很久，说明他提前很多来的，可能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吧。看他稍平复了些，黄莺把他领到办公室里，关上门，只剩他俩了，“先生，您要是难过就在这多坐会，这里没人，我会陪着您的。”

“我爷爷。。。我爷爷走了，我回老家守着他三天都哭不出来。”黄莺听着，恨自己怎么这么容易被感染、共情，自己眼睛也红了，坐下来抚了抚男人的后背。过了好一阵，男人情绪终于舒缓了下来，说自己几天没吃饭没睡觉了，人有些失态。。。

“既然现在有机会能哭就哭出来吧，人活着就该顺其自然，什么都憋在心里的人是为难自己，人如果光明正大的活着，就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肆意而行。”

黄莺的安慰可能对男人有了点作用，他情绪缓和了下来。

黄莺见状，让男人稍等一下，她去贵宾厅让厨师做了碗阳春面，端回来时汤有点多还烫了一下黄莺的手，还好她忍着稳住了。

“你知道吗？我以前小时候听姥爷说，人死后会变成蝴蝶去看自己放心不下的人，如果他看见你过得不好，就不愿意喝孟婆汤、入轮回道了。。。”

男人看起来还是吃不下一碗热面，黄莺又想到了什么，在办公室里找到自己的背包翻出了一个包装完好的三明治：“这个是我早上自己做的午餐，汤面不想吃的话，我们俩交换，您试试这个，里面涂了我自己配的秘制酱料。。。我去给您弄一杯热牛奶，据您一会上飞机起飞后能喝上一杯热牛奶至少还需要一个半小时，但如果您现在吃完喝好，上飞机后可以好好睡一觉，人生理上的不适也会影响心里的感觉和情绪的，爱你的人一定希望您健康快乐的替他活下去。”说完黄莺的眼神和笑容都在努力的向男人示意着，她感觉男人听进去了，赶忙去弄了一杯热牛奶。

等她回来时，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了，桌上还有碗未动过的阳春面冒着热气，她的三明治被拿走了，她笑了笑，自己把牛奶喝了。柜台的姐姐好奇地问黄莺怎么把这“疯”男人劝走的，黄莺说送了他一个自己做的三明治。有人笑了、有人好心“批评”了她：“傻子，以后你飞了更要学会自我保护，不能什么都给客人，尤其是自己的东西。上次柜台的一个姐姐好心把自己的进口烫伤膏给了个自己烫伤的小旅客用，回头却被孩子家长投诉了，说乱给自己孩子用没有中文说明的东西，导致孩子伤口加重，要咱们公司赔偿。你自己带的吃的这种东西就更危险了，旅客一投诉一个准。。。。。。”黄莺若有所思，是呀，在培训时老师也讲过很多这种东郭先生的故事，大多数人会选择严格按照自我保护模式去划清这道界限，但有时她更愿意遵从自己的心，她觉得有的时候就是一种感觉，那种感觉指引着她、告诉她在这个节点应该那么做。

三个月看着机场的日升月沉、阴晴云变，终于等到去部里报到、开始实习带飞的日子了。关关难过关关过，还好黄莺一路运气都很好，以“优秀志愿者”的名头下到部里；又幸运的分到了一个温柔的带飞师傅。她的室友运气就差了些，好不容易坚持到在地服期间没被投诉、没被旅客骂过，没想到到了带飞阶段，却遭了个脾气躁郁，整天骂她的师傅，有时还会在旅客面前指着骂，小姑娘从来没想过做这个职业的女人里也有这么暴躁势利的人。每天飞回来，坐在床头委屈的哭，只盼黄莺也快回来安慰安慰她。很快大家陆续放单飞了，从这天开始，也许是每一个新乘务员自由翱翔于天际的开始，没有人知道，这却是黄莺游弋于阴曹地府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