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棋局(2 / 2)

比起亘古和她的礼物,红云最喜欢他不知从何处觅得的烛龙。

枫树林是红云入主西界后,一棵一棵栽种而成,以此相思。

悲恸欲绝的红云冲破禁锢。

单是把红云压制在中皇山中,她和施堑硬是耗到午时三刻,红云几次都差点冲破结界。

终是施堑想到亘古。

受本源之力安抚,红云瘫卧在亘古怀里,熟睡的脸,踏实得像山中惨淡不过是一场大雨,雨歇之后又是一片晴朗之景。

此事有亘古帮忙,红云并未再闹。

她借月华洗去目睹之人的记忆。

将参加赏月宴,随红云上中皇山的人,说过的话反复思索,她得出的答案是,他的力量失控了!

还有一种,她最不愿看见的,不愿去想的。

与他而言,无疑是在寻死。

可她没想过,他会对她流露出笑容。

身形慢慢地稀疏,她摹地伸出手。棋子哗拉坠地,好几枚弹跳着滚远,躺在阴暗里静静地发光。纤长荏弱的指尖,仅仅离他毫厘远。

触目所及,灵力涣涣。

推她到主母的高位,筑起仁德的樊笼,禁锢了她的余生。

起初她还能耍性子跟他闹。

当见和睦之下弱小无力的生灵,她才意识到茫茫苍生的重量。

任人蹂躏,无望到靠死了结苦楚的他们,她要救。

世间必存不公不法,她要倾尽此生去减少。

“师君,这次我选择了云镜,您欢喜吗?”她仍伸着没抓住他的手,丝毫没想放下,就像尘云还坐在原处,冲她笑。

“谢谢你!这最后给我的生辰礼……”她强作欢颜地说道,临说完时有些哽咽。

面临天命,她行不胜衣。

她闭上眼,泪颗颗滚落。

别离莅临,她练了一遍又一遍的坦然,输了彻底。

她收回手,依依抚摸着棋台。

凝滑无瑕的台面南下角,铃兰一朵隐隐而现,下一刻像要逝去,寻回难已。

她缓缓地抚触着它。

帝台之棋是他往昔长伴在侧的物件,至此便是她睹物思人之物。

少小有一段时间,她格外厌弃弈。

与之相干的一切,人也好,物也好,她均没好脸色。

为这事,亘古和施堑没少受她的冷言冷语。

施堑不受她的气。

急了就干一架。

能受着就夹枪带棒一顿。

她不待见棋,是因尘云忙着云镜的事,没陪她,忙完公事就下棋。

虽说没不绝事,他也不陪她玩儿,那样她至少有大把时辰可以找他。

她欢欢喜喜跑到玉亭,喋喋不休将学到的诗词倒出来,问着问那。尘云专炼重要的简单答复,余下漠然置之。

经年累月,她惯常练些法度礼仪类问题问他,多了回答,有时甚至详谈一会。

一日,尘云批改罢上书,傲虐慢遊的丹朱惩处事了,携着一本诗简到玉亭。

她看准时机,捧着一本书简,面对着他坐到石凳上。

摊开比她半个身子还大的简,靠她这一边的棋盘全被压着。她咧嘴一笑,赶紧煞有介事地问:“相鼠有皮,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她指着简上读到的部分,似懂非懂看着他:“哥哥,这作何解?熙儿不懂。”

“又忘了?”他眼瞥一下占了一半棋盘的书简,它自如地升起竖立在她眼前,“无礼,天道容不得。”

他下下黑子第十二手:“莫忘吾是师!”

她不懂!

为何她想亲近他,谓之不安节。

她不懂!

仪、止、礼坚如磐石,他忍受着,还要压制她服从。

“为什么这么狠……”她一张脸涨得通红,跟初开的海棠般嫣红,“我何错之有?你好狠啊……”

她不管不顾一把挥开书简。

玉质书简直直撞上石柱,几根简片立即断裂,那样残缺的躺着。

她咬牙喘着气:“我做错了什么?你要百般设计逼我屈服?”

“礼崩乐坏,万邦黎淫,这是你逼我屈服的代价!”她出言不逊。

他恬不为怪,握白子的手动了一瞬,书和柱上缺口复归初样:“你没错!反观,礼仪法度有错?”

“至于海隅苍生有错?”他说的舒徐,如同在说书中所载的事。

十五手白子落到势头显示的局内。

那局是他想来,打算教给她的道理。

体希微之趣,含奇正之情。静则合道,动必合变。这事,很久了以后,她略微知道。

她抡起帝台,拚尽力气砸碎。

他复原棋盘,照本宣科罚她禁足,认错为止。

目无法纪,目无尊长,若论重了说,鞭挞三百。荆条侵泡腐骨池水,一鞭子抽打下去,皮开肉绽,疼得人龇牙咧嘴。

一次奢龙君主裔嚣逮住施堑。

小儿心性的他扬言拔光翼族君主羽毛,一根不留,同为鸟类青鸟太逊色,位居翼族之主德不配位。裔嚣携青虹进谏,施以鞭挞之刑,惩一儆百。

青虹憋屈得直抹泪,一个劲的指责主灵放纵他轻视他人,令人难看。

见两人明着施压于尘云,施堑自请受罚,下气求青虹宽恕他的坏心,真得青虹无计可施,求借裔嚣来应付。

刑后,施堑小半年下不了床榻,肩胛直至腰间的皮肉稀糊烂。

尘云日日到羽雪殿,以本原之力抚慰他火灼一般的疼痛。

若非如此,他怕是百馀年难下榻。

就算亲见过违逆者的下场,当时的她也不悔。

明知她厌极桎梏,看不惯礼法书籍,偏让她成了苑囿之花。

那一刻,她怎能不恨不气。

她死不认错。

期年她未曾踏出日月殿内。

因没人知个中缘由,此一事便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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