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悲而不泣(2 / 2)

他还珍藏了一块算盘,算盘是木材做的,也不知道是他买来的还是自己制作的,上面有一些黑色的算珠穿在小木棍上,算珠有的已经掉色了,小时候我经常偷拿出来研究,在他的教学下我还学会了用算盘计算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后来也被当成玩具来玩耍,把算盘平放在地上,把算珠当作轮子像玩小车一样玩。

他死后,那块表便成了遗物被我爸收起来了,那块算盘已经破损严重而无法使用,直接当成柴火烧掉了。

他上街赶场偶尔也会带上我,有一次我跟着他上街,去了他经常摆摊卖烟草的地方,他一卸下背篼,就在地上摆弄他的烟草,一边摆弄一边吆喝,摆弄完就席地而坐。过往的行人有的拿起烟草看上几眼就放下,有的单纯的问着价格,他一个人在那里忙得不可开交。而我总是闲不住的,那时的我还小,身高也长得慢,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总感觉很压抑,我在他身边待了一会儿便独自跑开了,跑到了几米之外的电线杆下,镇上的电线杆是水泥做的,底部是用混凝土浇筑而成的一个小山包,我为了能够有开阔的视野便跑到了小山包上站着,抱着电线杆望着人群,而他在与路人交谈之余发现了我不在他身边,他便起身张望,但他并没有看到我,他喊了几声也没有听到我的回应,最后他丢下摊子在周围找了一圈才在电线杆下找到了我。他把我叫到身边低价卖掉了烟草,便匆匆忙忙逮着我回了家。自那以后,他上街再也不会带上我了。

在当地,人死后都会把遗体摆放在堂屋里,而且还固定了位置,只能摆在从屋外进去的大门的右手边,头朝着祖宗牌位,脚朝着大门,脚上穿着女儿买来的新布鞋。尽管家里住的地方不够需要临时在堂屋里睡,也不能睡在那个地方,那是死人摆放的专属位置,活人躺在那里会不吉利。

遗体前会坐着几个女人,有儿媳妇儿和女儿,由儿媳妇儿先开腔带着女儿哭丧,哭丧的人会在脸上捂上一张手帕,嘴里还喊着一些哭丧之词,在那张小手帕下,有的人哭得撕心裂肺淌下了伤心的泪水直至流干,有的人却是装腔作势的喊着腔调一滴眼泪也没有流下,有的人哭红了双眼擦着鼻涕抽搐着脸部,说起话来都颤抖着嘴巴,而有的人哭毕却还能若无其事的说话。那是不同的人对死去的人流露出的不同情感,有深有浅,有亲也有疏。

有人离世算是头等大事,会找来一位“阴阳先生”根据生辰八字和离世那天看好吊丧和出殡的日子,一般出殡的日子是在吊丧后的第二天早晨,有早也有晚,都是先生决定,他还会同时堪舆墓地选址。正因为存在那些过程和仪式,遗体往往也会在堂屋里摆上好几天,一般是在五天左右,时间有长也有短。

那几天时间,家里最亲的人会轮流着照看遗体,或是续着香火,或是盯着长明灯不让其熄灭,在当地那叫“守夜”,有人离世气氛会非常沉重,还很阴冷,难免有些死气沉沉的,左邻右舍倒是会前来热闹一番增添一些人气,但到午夜他们大多都会离去,而守夜只能是最亲的人才会留下来。有时候一守就是几个晚上,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被折腾得整夜未眠,由于人们的精力有限,所以守夜也都是替换着来。

在我爷爷去世还没有出殡那几天,我就没有睡过好觉,虽然年幼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有些小活儿还是做了不少,即使爸妈让我休息也是无法入睡,宾客们的热闹声和时不时燃放的鞭炮声总是不会让人耳根清净下来。那几天熬夜,我熬出了黑眼圈,眼睛也肿了。那是我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但我没有哭,我还不明白亲人离去的伤痛,或许那是因为隔代的缘故,我只知道他紧闭双眼躺在那里,怎么叫也叫不醒。我受到外界悲伤的氛围所感染,心情也变得低沉了些,我就那样度过了一个漫长而又悲伤的周末。

周日那天,我妈把鹏娃子叫来我家,交代他让他帮我带话给老师口头给我请假,所以周一那天我并没有去上学。后来等到我爷爷出殡埋葬后的第二天我才去的学校。

我带着沉重的心情走进了教室,几天没见我来上课的同学投来了异样的眼光,他们都在打量着我为什么没去上课,可能班主任也曾疑惑向他们问起过,但他们都不知道原因,而鹏娃子是个不靠谱的家伙,他并没有把话带给我的班主任,班主任就把我扣上了无缘无故旷课的帽子。

那天上课的时候,班主任走进教室便看向了我的座位,我正襟危坐心情却有些沉重,她叫出了我的名字,开始不问缘由的训斥我,还让我交出周末布置的作业,我顿时有些傻眼,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不知所措的站了起来,连续几天的熬夜哪有时间去写作业,作业也就顺理成章的被抛在了脑后。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我说出了缘由,可她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而是变本加厉的搬出她那套屡试不爽的体罚制度,我用右手用力的拍着桌沿,伤心欲绝的挥着手,重重的落下,右手食指的旧伤口被再次撕裂出一道口子,冲出的鲜血溅在了课本上,亲人去世的伤痛和身体的疼最终没能扼制住眼泪,从我那无精打采的脸颊流下,我泪流满面的哭出了声,那是我攒了好几天都没有流下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

我当着全班同学哭得稀里哗啦,那时的我感到无比的绝望和无助,那种不被理解的绝望随着哭声充斥着整个教室,我总算放声大哭了一次,即使颜面扫地,即使那本该灿烂的童真荡然无存,我也要敞开嗓子哭,就算哭到泣不成声,我也要哭下去,我一声声的呐喊着、怒吼着,呐喊着造化弄人,怒吼着命运不公,为什么在那个弱小的年纪,我却要遭受如此的伤痛。我抽搐着、哽咽着,直到手上再也溅不出鲜血,直到嗓子再也哭不出声音,直到眼睛再也流不出泪水,我那躁动的心情才渐渐平复,而班主任心里的怒火也逐渐消散,她低着头轻声地说了一句坐下,那声音低到生怕被人听见,她还嘱咐我把落下的课程和作业尽快补上,否则耽误了学习那将得不偿失。

那三件事至今都让我难以忘怀,有年少无知的懵懂;有名列前茅的自豪;有生离死别的悲伤。是经历,也是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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