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悲而不泣(1 / 2)

对第三件事,那时的我是悲伤的。在四年级快要结束之前,我遭逢了亲人离世的打击,2004年5月21日,农历四月初三的晚上,我爷爷紧闭双眼与世长辞。那天是星期五,我像往常一样放学兴高采烈的回了家,准备迎接周末假期的到来,可没想到当天晚上,我被爸妈的吵闹声从睡梦中叫醒,我妈告诉我说爷爷死了。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死是什么概念,我没有起身,只是睁着眼睛静静的躺在床上,竖着耳朵听着爸妈在外面忙前忙后的声音。

听我妈说我爷爷是躺在我爸的怀里去世的,但我爸当时比较胆小,他不敢一个人守着遗体待太久,他一边催我妈去叫人,一边去找来鞭炮点放,在当地有一个习俗,但凡有人离世都会立马点放鞭炮,但这鞭炮也不是随时置备的,如果家里有直接拿出来即可,如果没有,可以到别人家去借,也可以直接到村里私卖鞭炮的家里去买,不管是借还是买都是先用后给钱。我不知道那种习俗的原始含义是什么,直到现在都还在用,不过我大致猜出了两种,一是可以淡化那种死气沉沉的恐惧,二是通过声音通知村里其他人,如果不是春节、清明节和酒席那种日子会有鞭炮声以外,那种平日里的鞭炮声就只会在有人离世的时候才会响起,村里其他人听到鞭炮声也就知道了有人离世的消息。

很快我妈就喊来了民乡,他虽然深处那个贫困的小山村,也有一些封建思想,但他有他的信仰,他不相信鬼神之说,他也不害怕。

他来到我爷爷的床前,吩咐着我爸去找来一身我爷爷曾经穿过的干净衣物,他把我爸妈叫到床前帮忙,他一件件脱去我爷爷身上的旧衣物,倒腾着那几件长期没有换洗过的旧衣物上的荷包,我爸在旧衣物里摸出了十二元钱,有一张面值十元,还有两张五角和十张皱了的一角钱面值,至此便再也没有搜刮出其它钱财。

换上干净的衣物后他把我爷爷的遗体抬到堂屋里,躺在一块提前铺好的木板床上,遗容上盖着一张祭祀用的纸遮住,那纸很薄但很粗糙,盖住遗容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验证,可以在入殓之前随时观察那张纸是否会有异动,长时间没有因为呼吸才能证明人已经死透了。那时候,人死大多都不会经过医学诊断,而是靠着人们的经验判断,有些人是真正的死亡也就是医学上的死亡,而有些人却会和人们开个玩笑,也许只是短暂的没了呼吸,也许像人们迷信的说法只是暂时丢了魂而没缓过那口气;二是为了遮挡,有些人死状有些恐怖,为了不让前来吊丧的人看到受到惊吓。那块木板下垫着两条板凳,屋里还有一张平时祭祀才会用的大桌子,屋内空荡荡的再无其他任何东西。

第二天,我家的亲戚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首先赶来的是最亲的人,我爷爷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爸的大姐,她嫁去的地方离我家并不远,但也需要翻山越岭走上两个小时,我不记得她第一眼看到自己的父亲躺在那张冰冷的木板上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但我看到她并没有流下伤心的眼泪,我妈把她叫到一边和她悄悄的说着什么,我妈在那之前听她说起过,前几天她给过我爷爷一些钱算是平日里的孝敬,据说好像有一百多块,我妈是在向她核实是否真的给过,因为我爸妈跟我爷爷长期生活,知道我爷爷还没来得及把那些钱花掉,听我妈说当时我爷爷准备用那钱去镇上做烟草生意,只是还没有等到四月初六那个赶场天就离开了人世。

种草烟在当地也是一种经济来源,不过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会有此兴趣,草烟是种在地里的,会长出硕大的烟叶,生烟叶泛着金黄,人们会把烟叶收割回来,用稻草搓成一条稻绳后把几片烟叶捆吊在稻绳上晾晒,充分晒干以后再沿着稻绳卷起来捆成一捆贮藏,或是背到镇上去卖,或是自己吸食。吸食那种草烟的人大多都是老人,他们会随身带着一杆烟斗从不离身,或是与人围坐,或是一人独坐,会时不时从兜里摸出一个白色塑料袋,从里面掏出烟草,裹上一小戳放进烟斗里,用火柴点燃,吧唧着嘴巴吸食起来,吐出一阵浓烟,那烟味特别浓而且还很呛人,所以那烟不会吸进肺里,只是重复着吸和吐的动作,一口接着一口。

以前,我总是不明白那种吸烟方式有何意义,也总是不明白老人为什么喜欢一个人独自坐在院子,而且一坐就是一整天。长大后才明白,那烟其实是一味良药,治愈着内心的孤独,在烟雾的一吸一吐之间,夹杂的是对匆匆岁月的无可奈何,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

后来,我爸的大姐在我爷爷那件新外套的口袋里找出了一百二十元钱,有两张面值五十元,有一张面值二十元。那件外套很新,看上去都没舍得穿过几次。听我妈说那件外套是我爸结婚的时候我爷爷的姨妹准备送给我爸的,但因为我爸结婚那天磕头的时候机缘巧合的漏掉了她,后来她就把那件新衣送给了我爷爷,那件新衣是蓝色的中山装,两边有两个很大的荷包,胸前也有两个,只是稍小一些,那时在老人中算得上是一件时髦的衣服,可那一百二十元钱并不是在那四个荷包里摸出的,而是被我爷爷缝在了一个暗衣兜里,在衣服贴身的那面缝了一块布,布和衣服之间就缝着那一百二十元钱,四周都缝上了线,封得严严实实,他可能不舍得花,也害怕弄丢,最后是用刀割开那块布才把钱取出来的。

在我的印象里,我爷爷一直是一个吝啬的人,不过那都是听我妈说的,那时候我还小,并不知道他的为人,相反他给我留下的只有那些快乐的童年时光。

每次赶场回家,他都会给我带几个油炸粑,偶尔还会买几个饼子,那种零食现在已经没有了,就算有也没了当年的味道。

我记得那时候没有钱上街理发,也是他拿出自己那把老式的手动推子给我理的,虽然技术不好每次都把我理一个“锅盖头”,但总能省下理发的钱。

他有一块手表,白色的表带可伸缩,但却沾着灰尘,断裂处还缠着一块那种老式的医用胶布,表盘上显示的是数字而不是那种指针,那种理应配着指针表盘的表带配上这种数字表盘看起来有些不搭,我也从未见他把表带在手上,他总是把表放在衣兜里,时不时拿出来教我认表和调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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