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哑巴先生(1 / 2)

打我记事起,我在村里就经常见到那位哑巴先生。

那时的他三十出头,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眉毛很浓,眼睛也不大。他笑得很开,笑的时候眼睛会眯起,嘴巴也会嘻开。他笑得也很实在,我常从他的笑容里感受到他的真诚。他留着胡须,但从未打理过,显得有些沧桑。他常年都穿着一件补了又补的浅蓝色中山装,衣袖长到看不见他的手。还有一条屁股缝着补丁的黑色长裤被他穿得皱褶,裤腿一直拖在地上也没见他挽起过。他脚上那双鞋不知道穿了多久,一眼就能透过鞋子上的孔看见他的第五个脚趾,他总是喜欢把鞋后跟踩着走,走起来有点像老人那般步履蹒跚,迈着步子身子还会习惯性地往前倾一下,看着要朝前倒下的感觉。

他的手里总是喜欢把着一个烟杆,我没见他从口袋里掏过烟袋,也不知道他那件中山装的衣兜里有没有,他总是没事就在村里游荡,和村里的老头打成一片,蹭来他们的烟叶裹进自己的烟斗里,和他们来一场抽烟大比拼。那些老头也从不跟他计较,还总是慷慨解囊递给他一些。

但即使他是那般模样,村里也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只是那些从村里经过的路人可能会有些嫌弃,那是因为对他没有足够的了解罢了。他除了不会说话以外四肢健全,他还有一技之长备受村里人称赞。他有一门手艺就是编织竹制品,比如斗篷、筲箕和筛草木灰用的筛子,还有晒农作物用的晒席他也会编,村里哪家需要那些玩意儿又不会编或者没有时间编都会找上他,除了赏他一顿饭菜,给点碎银就能把他打发了。不过在我看来,管他一顿饭菜比那点碎银更他知足。

起初,我并不知道他是个哑巴,我没有近身和他说话,我有点不敢,我怕说的话会激怒他,会让他对我做出一些不是正常人干的事儿,我也怕听不懂他说什么而自寻尴尬。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如何同村里人搭话,我想大概是那些同他搭话的人也想看他如何回应吧,或许也想借此机会听听他说的是什么,看看是不是能够听懂一两句,村里人同他打招呼,他总会露出笑容摇摇头哼哼几下。村里的孩子也不敢捉弄于他,也许是不想像我担心的那样自找麻烦,也许是本就见他可怜,也许是见他那份真诚的笑容也不想欺负他。

哦,对了,他还有个草率的名字——陈二,或许那根本算不上名字,只是一种称呼而已,他在家里排行老二,所以村里人都那么叫他。他家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外姓,若是按照家里男人的辈分来叫,我得叫他一声二叔。但他母亲跟我妈是同一个姓,还在同姓里面论出了辈分,又恰巧他母亲比我妈矮一辈儿,所以他母亲我得叫姐姐。不过他们是村里的外姓,我叫起来都是各论各的,我见他母亲就叫姐姐,他母亲见我妈就叫“嬢嬢”,但我见他却从不会叫二叔,我觉得叫他二叔有些生分,我更喜欢直接喊他陈二,那样显得亲和一点,主要是他也不会在意,反而会摇摇头朝着我笑。

他虽然不会说话,但他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和正常人一样也有情感,哪些人对他关爱有加,哪些人对他嗤之以鼻,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也懂得感恩,哪户人家对他热情,让他饱餐一顿甚至拿点家里珍藏的吃食给他,他都会铭记于心,若是到了请他帮忙的时候他也不会收那点银钱。

在我的印象里,我妈就对他还不错。有一天吃完饭,我妈坐在屋檐下的走廊上编斗篷,我坐在我妈旁边写作业,我总是心不在焉,趴着写一会儿又四处张望,我远远就望见他在家门外那条大路上慢悠悠的走着,他双手背着后背,手里拿着一把柴刀,嘴里叼着那杆烟斗,时不时朝我家望几眼,我想偷下懒,于是我叫了一声:

“陈二,又嘚哪家去编东西哇?”

他见我叫他便停了下来,用手取下嘴里的烟斗,他朝着他要去的方向点了几次头,张着嘴嘟嘟囔囔说了一句:

“啊……啊……啊。”

听起来有些模糊,我听着他像是在说:

“嘚啊(那)里,某某家。”

我既出于礼貌,也出于同情,我已经忘了他是个哑巴而不是聋子,我开始有点大声了:

“来我家耍哈(下)了。”

他回了我一句:

“嗡……嗡……嗡。”

声音有些沉闷,我听出来他像是在说:

“不来了,还要去忙。”

我妈听见我在叫他,也立马走到院坝边能够看见他的地方喊了他一声,他见我妈站在院坝边望着他,他嬉笑着嘴朝我妈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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