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童影老树(1 / 2)

那片田野是整个村一年到头的生计,我在那里总要逛得多一些。小时候玩乐的时间总是那么多,我也经常会在村里那几棵果树下转悠,看着它开花,望着它结果,等着它成熟,最后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给它洗劫一空。

听我爸说,以前村里有棵古树,是一棵杉木,中间镂空,呈一个天然的树洞,可以避雨乘凉,也是我爸那代人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不过那样的树况也征兆着它即将命不久矣,没过几年就断掉了。

我没有见证它的茁壮成长,也不曾目睹它的根深叶茂,更没有见过它的残枝败叶。总之它在我的脑海里只是一种想象,那么虚无缥缈不着边际。不知道它到底经历了多少风吹雨打,也不知道它见证了村里多少代人的兴衰更迭,但它始终没能逃过生老病死的结局,倒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

但我还算幸运,我出生时,村里还有四棵枫树,根深叶茂集中站立在那里,听村里人讲树龄已有百年,根据胸径和高度来看,应该是同一时间种下的,那几棵枫树有一种特别的魅力,引来了一群青庄鸟在树顶上打了窝,自我出生时那里就成了它们的家。青庄鸟有个优雅的名字叫苍鹭,它的长相和它的名字一样优雅,长长的脖子上生着一张又长又尖细的嘴,雄劲有力的翅膀下托着一副轻盈的身子,它的脚又高又细,走路的样子像一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它们常年栖息在那几棵枫树上,有的宅在窝里足不出户,有的振翅高飞盘旋上空,它们时不时发出“嘎嘎”声,有点像鹅叫,每天都能听到,断断续续的,时而鸣叫,时而吵闹,但它们觅食从不发出声音。它们经常围着村里那片农田打转,有时叼着一条虫子,有时叼着一条鱼,它们也会千里迢迢飞去远处觅食,也总能找到回来的路,像是开了导航一样。

枫树下那条路是我上学时的必经之路,每次路过那里,我都会下意识跑上几步。那群青庄鸟很没有素质,总是随时随地拉屎,树下常年都是臭气熏天一片狼藉,有鸟屎也有死鱼。我就被鸟屎砸中过,除了一身臭味难去以外,砸的地方还有点疼。有时会有几只幼鸟掉在地上,受了伤蜷缩着发呆,它们害怕遇见路人,总是弯着脖子把头埋起来,祈祷着不被路人发现,我见不得它们那副落魄无助的模样,但也不会施以援手为它们救治,我只是可怜它们,我想它们应该感谢我的无视和袖手旁观,至少我不会雪上加霜像那些“烂仔”一样挑逗它们,甚至像玩物一样把它们玩死。

上学的路在经过那几棵枫树之前,会先经过一棵桑树,那棵桑树在一户人家的院坝边,那肯定是那户人家种的,不过那户人家早就搬走了,留了一家空房子在那里,那棵桑树又高又大,应该有些年头了,每年都结满了桑葚,颗粒又大又黑。

村里的孩子上学都是结伴而行,有天我和鹏娃子、港三儿约定吃了中午饭就在我家集合出发,路过那棵桑树时停了下来,我们本来没想在那耽搁的,可那树下掉落的桑葚成功引诱了我们。第一个经不住诱惑的就是港三儿,听说他是香港回归那年出生的,所以给他取了一个“港”字,他家有三姊妹,他排行老三,所以叫他“三儿”。三个子女的家庭在村里算是负担比较重的,所以他不怎么挑剔,他看到那满地的桑葚叫住了我俩:

“你们等我哈儿,我捡几颗泡儿吃。”

我和鹏娃子有点懵,我有点不耐烦地说:

“落嘚地下嘞脏死了,晓有哪样吃场唵?”

他根本没听进去,我俩转过身,看到他蹲着身子正在地上翻找。树下满地都是落叶,那是往年从桑树上掉下来的,还没有完全腐烂,掉落的桑葚有的落在树叶上,有的藏在树叶下,还有的停在了树根下的土坎上,掉在地上那些,有的被人踩得稀烂流出了汁液,还把树叶染成了紫色,有的爬了几只蚂蚁,有的还有几只飞虫在上面。他捡了几颗放进嘴里吃了起来,也不知道他捡的是哪种,捡起来瞅了两眼就放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翻,还动着嘴巴说:

“才落下来嘞资(这)种不脏,好吃得很。”

鹏娃子看着港三儿在那里翻找,也有点无语,他说:

“他就是个俩皮匠,才吃过饭也浪个(这么)饿嘴(嘴馋),我们管(自己)先走。”

我听出那话肯定是骗港三儿的,我也跟着附了一句:

“要得,等他管(自己)嘚资(这)点慢慢翻。”

港三儿找得有点入迷,还时不时吐出桑葚的果梗,他并没有打算起身给我们走,但心里还是有点担心我们不等他,他看着地面说:

“再等哈儿咯,要不了好久,等哈儿在路上跑一段就行了嘛。”

他在地上找了几颗看起来比较新鲜的摊在手里举着说:

“你们吃试哈儿嘛,真嘞还可以。”

我俩又不可能不等他,想想他说的也有点道理,主要是他递过来那几颗桑葚长相看起来确实还不错,鹏娃子那眼神转而盯着他手里的桑葚,吞了吞口水说:

“硬好吃得很蛮?我试哈儿喃!”

他伸手去拿了几颗也打量了一下,他觉得可以吃,也放进嘴里尝了起来,尝到味道的他露出享受的表情说:

“嗯……,确实还是可以。你也吃两颗试哈儿。”

鹏娃子摊着手递了两颗给我,但我只用拇指和食指捻了一颗,我拿着手里也打量了一下,看看有没有坏掉或者虫子咬过的痕迹,确认没有之后,我才放进嘴边,我没有像他俩一样整颗丢进嘴里,而是用牙齿咬了一小口下来尝,味道确实还可以,我把整颗都放进了嘴里但没有离手,我一直捻着果梗,用牙齿咬着果肉拖出果梗丢掉。但我却骗了他们,我并不喜欢捡那种掉落而又没皮的果子吃,我觉得难以下咽,我也不想耽搁太多的时间,我对他俩说:

“好吃个屁蛮,晓你们啷个(怎么)吃得下去哦!”

鹏娃子也凑到港三儿跟前同他一起翻找起来,我是那种害怕迟到的好学生,我不想冒着迟到的风险在路上被耽搁,我的时间观念有点强,我又说了句:

“你们真嘞不怕(迟到)哦,等哈儿跑不赢了(来不及了)。哪天放假了你们管(自己)来慢慢捡嘛,吃个够都行。”

他们可能也找得差不多了,听到我的催促,他们起身朝我走来,还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桑葚,边走边挑出里面的叶屑和泥土,还用嘴吹一下上面的灰尘。港三儿找了很多,他手都拿不下了,他直接把手里那一把桑葚都进嘴里吃。我是忍受不了那种吃法的,我嘲笑他一句:

“狗日嘞,呛(像)几辈子没得吃过一样,一哈(全部)吃完了你吃个屁。”

他包着嘴一边嚼一边走,嘴角还流出一些汁液出来,我看着他那样子说他是个“耸嘴狗”,意思是吃相难看,像几天没有吃饭的人那种狼吞虎咽的感觉。他顺手用衣袖横勒着嘴角擦掉那些紫色的汁液。

他并不在意我那样骂他,若无其事的吃得津津有味。鹏娃子吃相稍微好点,但也是几颗一起往嘴里送。

港三儿那个家伙着实有点贪心,我以为他只有手里那些,没想到他又把手伸进裤兜里掏了几颗出来,鹏娃子也有点吃惊,他说:

“幺儿,你狗球嘞荷包头还有啊!”

港三儿笑了笑,又吃了起来。他边吃边说:

“你们又不热和(吃),我捡资(这)些浪个(这么)好吃法。”

鹏娃子捡的那些他已经吃完了,他问港三儿:

“还有没得?搞(拿)几颗给我。”

港三儿又从裤兜里掏了几颗递给他,他俩在那里吃得正爽,我有点按耐不住跑了起来,我边跑边说:

“你们管(自己)后头来,老子先走了。”

他俩见我跑了就来追我,鹏娃子一边把手里的桑葚送进嘴里一边跑,港三儿一边掏着裤兜一边跑。

我比他俩都大些,步子也快些,不过我没有想甩掉他们,我没有使劲儿拼命跑,我先跑只是一种警告,想让他们有点急迫感,不然再耽搁下去可就真要迟到了。

在几分钟之后他们就追上了我,桑葚也吃完了,他们的嘴唇被染成了紫色,张嘴说话看到他们的牙齿也是紫色的。我们几个跑一段又放慢脚步走一段,跑到学校上了个厕所就听见上课铃响了,我们各自跑进了教室上起来课。

那棵桑树直到现在都还在那里,我回老家都会去树下转转,不过不是它结果的时候去的,但我想它应该也是结满了果实的,也是一如既往的掉了一地,但如今却再也没有人在树下去捡那些桑葚吃了。

上学那段路还会经过一片树林,路边不远处会有几丛茶树,茶树结果的季节,我们经过那里也会停下来采几颗茶泡吃,那也是一种野果子,村里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吃的野果子,吃起来是甜的,清爽可口。

那会儿上学,学校会考虑到最远的学生赶路回家,所以放学时间比较早,但我们村不是最远的,每天回家还要等好久才天黑,特别是夏天昼长夜短的时候,电视里新闻联播播完了天都还很亮。

放学后回到家,孩子们是不会想着写作业的,反正我是不会,我一般都在学校写,要么写完了,要么留着去学校写,再说了也可以留到晚上再写也行,反正回到家放下书包心里想的就只有玩。那个点家里的牛羊已经被大人赶上坡了,也不用放牛砍柴,当然大人肯定是先叫孩子写作业,如果喊不动的话,大人就会安排孩子等到天黑前去坡上把牛赶回家。

那时村里的一日三餐同现在有所不同。早上起床是不会吃早餐的,但午饭吃得有点早,如果要等学生回来一般就在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如果是周末或者假期通常都是早上十点左右。而第二餐一般会在下午四五点,在当地那餐叫“少午”饭,不过饭菜有点简单,饭是午饭剩下的,如果菜也有剩的话,那就把饭菜在锅里热一下再吃,懒点的人也会直接吃冷的,如果午饭没有菜剩下,那就从鸡窝里捡几个鸡蛋炒个蛋炒饭。第三餐也就是晚饭,一般都是在天黑的时候,晚饭也不是必做的,如果是天黑得晚,饿了的话就会做,如果天黑得早,第二餐也就充当晚饭了。

所以放学回家,放下书包我会先吃个“少午”饭,毕竟吃完才有力气玩,玩耍总得找点乐子才行,村里那几棵果树也就成了众矢之的。

除了放学以后还有暑假也有大把玩耍的时间。暑假期间,大人害怕孩子中暑一般是不会让孩子顶着烈日出门的,所以大部分孩子都会在家玩耍。

我一点也不喜欢夏天,坐着什么也不做也会汗流浃背湿透衣服,整个人会觉得莫名的烦躁,白天无心写作业,夜晚无心睡眠,它总是让我热得想站在露天淋一场雨才解气,否则无论我怎么拿起课本或者摇着蒲扇都不能减轻身上那种滚烫。

我开始有点羡慕了,我羡慕树上的知了还能平心静气的奏起美妙的乐章,我羡慕丛林里的天牛还能一如既往的展示嘹亮的歌喉,还有蟋蟀、蝈蝈和纺织娘那些小家伙儿也跟着起韵,也许它们也在经历着骄阳似火般的炙烤,也许它们正是在用叫声对抗着火辣的太阳,阳光越发热烈,它们越是叫得厉害。

每到晌午,向远处望去,可以清晰地看见空中抖动的热气流。或许有人盼着天空下一场雨,但如果雨量不大的话,雨滴落在石头上瞬间便会蒸发而消失殆尽,若是有人忍不住用手去感受雨水的温度,那么当他接触雨滴的那一刻,他会毫不犹豫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有人或许认为农村的木房有冬暖夏凉的作用,其实那是一种错觉,在那样的气温条件下毋庸置疑是一种错觉,不管是哪种房子,住在里面都像是在“火炉”里面烘烤,像是那片天压了下来那般闷热,根本没有一丝凉意,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是热的。

我不喜欢夏天,我只是不是喜欢它那烈日当空万里无云的热,我喜欢听着蝉鸣去偷摘葡萄。

紧邻我家住着一个“疯女人”,村里人都叫她“疯子老妭妭”,在村里,“老妭妭”通常是形容年纪大的女人,但我觉得她并不疯。

听我妈说,是民乡他婆娘和她吵架给她冠的名儿,还把她叫出了名气,搞得村里人尽皆知。

她其实是一个本分的女人,那时的她五十出头,她丈夫跟我爷爷是同辈儿,我喊她“大婆”,她经常蓬头垢面不怎么打理她的头发,她的发色还是那种中年白,可能是她那样的形象看起来像那些疯女人吧,民乡他婆娘才给她冠了那个名儿。

她几乎每天都蜗在家里很少出门,平时会去村子下面的地里忙活一会儿,赶集日去逛逛集市,她整天守着她那个编斗篷的圆形底座,把底座靠在墙板上编着她的斗篷,村里就属她编得最多,也编得最久,算得上是以编斗篷为生。

我在村里走村窜巷总会从她家经过,有时候还带上几个玩伴,经常看到她坐在她家老房子的走廊上编斗篷,她在院坝里搭了一个棚子种了几株葡萄,我想她可能是在守着那几株葡萄怕我们偷,我们经过的次数有点多,所以难免会有点嫌疑,她总觉得我们想偷她的葡萄,村里有句俗话是那样说的:“不想锅巴吃,就不嘚(在)锅边炫(转)。”意思是说如果不想吃锅巴,肯定不会老是在锅边转悠,在锅边转悠肯定就想吃锅巴。

说实话我们确实是那么想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确实也转得很勤,从外观上看那葡萄明显就还没成熟,我们就已经经常在那里转悠了。那天鹏娃子来叫我去找港三儿玩,从她家经过,我俩走得慢悠悠的,走上她家的院坝,我就看到她就坐在那里编斗篷,我客气地喊了她一声:

“大婆,又嘚编斗篷唵!”

我俩时不时瞟了一下那几串吊着的葡萄,我们的眼神被她抓了个正着,她的疑心也越来越重,于是她忍不住问:

“毛,你俩个是不是想打我嘞葡萄?”

我俩停了下来站着面对她,我俩也不笨,知道她肯定是在试探我们,反正我俩又没下手,也没被她抓现行,我俩肯定不会承认。我回她说:

“大婆,没有唵,我们是来耍嘞。”

她有点肯定的语气说:

“我不晓得你俩个,和其他几个崽崽,一天天就嘚我这附近转,就是守到起看我嘚屋头没得。”

我俩听到她那样说,脑子里想的是“拐(糟)了,被她看出来了。”但嘴上肯定还是不承认,我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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