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山间趣事(1 / 2)

自我入学记事以来的五年间,我整天混迹在我出生的村子里,游荡在山野间,同它朝夕相处。砍柴便是我置身山野最好的证明。

整个村子呈矩形状分布于山腰处以下,每户人家的房子都是依山而建,面朝五座大山,五座大山相互接壤整齐排列,只是高度参差不齐,像五个手指伸直并拢那样,故也被借此形成“开门见山”的传闻。

我挑了一座山头,趁着那缕被鲜红的朝霞掩映的阳光,我换上一双干活才穿的解放鞋,在灶前拿了一把柴刀,从门柱的钉子上取下一个铁水壶,壶身有一面凹了一大块,往壶嘴里灌满水缸里的井水,还不忘向壶里丢几颗糖精,斜挎在肩上背着出了门。

我和村里那个叫来兵的“大爷”(和我爸同辈儿的族人,我叫大叔或者大爷)约好了一起出门的,他比我大两岁,长得很高,皮肤很白,总是习惯性的吸溜着鼻涕,他读起书来就像村里人经常用“打牛屁股”来形容的那种人,意思是读书狗屁不中用。

我们两家只有百米之隔,但出门有一小段并不同路,于是我俩约好在祠堂那里汇合,有时也跑到他家去等他一起出门。

上山的路曲曲折折,没有人能够一鼓作气把它爬完,我俩走走停停小憩了好几次,最后爬到了半山腰才彻底停下。半山腰有两块草坪,那是村里人的土地,因为无人耕种所以荒废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草坪。

半小时之后,我和来兵来到了草坪上,停下了酸软的脚步,我用衣袖划过额头和脸颊擦着汗水,来兵解下他肩上的围腰像洗脸一样擦着他的脸。

太阳是从我们身后的山头升起的,所以那座山头在清晨都是照不到阳光的。我俩席地而坐,看着对面的山头被阳光横切一刀,把山头分成明暗清晰的上下两块,明的那块被照得通红,暗的那块略显阴冷。村子最上方的那几户人家是幸运的,他们可以先一步感受到清晨的阳光带来的温暖。

上山之后,我俩总算松了一口气,我俩把柴刀丢得远远的,喝了几口水解解渴,就把水瓶和水壶放靠在阴凉处或者草丛里,坐在草地上休息开始休息,彻底静下心之后,我俩就开始玩耍起来。

来兵用柴刀砍来了两根拇指大小的木棍,把一端削尖,我俩一人一根,蹲在地上用削尖的那头撬着一块草坪的土,那块草坪是人们上下山的必经之路,很快我俩就撬出了一个土坑,大小能够落下一只成年人的脚,深度差不多快到成年人的膝盖处。来兵说:“毛儿,你去搞几张桐子叶来。”

我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好奇心还是让我照着他的吩咐跑开了,朝着附近那几根油桐树跑去,围着油桐树转了一圈,摘下了最大的那几片叶子,捏在手里跑回土坑的地方,手心沾了少许的桐油,黏黏的呈透明状。

我跑回来时,来兵正在往土坑上铺一层又干又小的木棍,长度刚好可以搭在坑上。于是我问他:“大爷,坑头有东西没得?”,他奸笑着看了我一眼:“肯定有哇,我弄了几坨牛屎粪放里头。”

这种陷阱我见得多,但却没有亲自实践过,有的人会直接在土坑了屙一坨屎,有的人会想方设法弄来几坨刚拉的牛粪放进坑里。

他把坑上的小木棍铺完以后,接过我递给他的油桐叶,我实在忍受不了桐油在手心里的黏糊感,我拼命的把手放在草上摩擦,试图把桐油擦掉,但却无济于事,我索性直接抓了一把土撒在沾了桐油的地方,用两手使劲儿地搓着掌心,掌心满是泥土搓过后留下的土灰,而沾了桐油的地方被桐油吸附了一层土,形成一块又黑又干的硬壳,像皮肤沾上了502胶水一样,这样看起来手掌会比较脏,但至少不会有那种黏黏的不适感。

来兵把土坑全用叶子盖住,还撬了一些草坪上的原土撒铺在叶子上面,让土坑表面看起来和草坪地表大致相同,这样便于把土坑伪装成草坪而将其隐藏起来。一旦人们路经此地,大概率就会踩中这个土坑,有的人会因此受到惊吓而心有余悸,有的人会因此心生短暂的恨,恨那些个制造陷阱的人,骂他们是“背时娃儿”或是“丝娃仔”,他们的恨大多都来自那坨又脏又臭的屎和粪,不管是干的还是稀的,都足以让中招的人感到恶心。

设置那个陷阱也许有些损了,不过那也是一种乐趣。设好陷阱以后我俩便玩起了泥巴,只不过玩泥巴对天气有点要求,大雨过后刚放晴,山路上的泥土被牛羊踩得稀碎,一到下雨,那些泥土就会很黏,黏稠的泥土可以像橡皮泥一样捏成自己喜欢的模样,或是人型或是图形。

我和来兵从路上抓来一些软质泥土,把泥土捏成实心正方体,反复的把几个面都捶打一番,目的是让泥土不会垮散。我手里的泥土水分不够不能成形,我就用手指从牛脚印里蘸点水给泥土浇上。来兵挑的泥土要好一些,不用加水就能塑形,但他要比我弄得精致许多,他把那几个面都浇了水,还用手抹得很光滑,在太阳的余晖下闪闪发亮。

我俩各自随机找了一个面做了一个凹型的窝,像陀螺一样的窝,更像一个碗,只不过碗口边沿是正方形而不是圆形,底不做空,但做得很薄,而且越薄越好。我做好以后还得等他,精致的人准备的时间要长些,难免有点拖拖拉拉的,他做好了窝,还把窝边进行修整一番,感觉就像他要把手里的泥巴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工艺品一样,他还时不时往窝里吐上几口口水,用手指蘸着口水赶着窝壁,也赶着碗口面,赶得很滑很亮。

接着就是游戏比试环节,这个游戏是有胜负之分的,玩法就是用手托住碗底,翻转手腕用力将碗口盖下打在石板上,碗口越平越能封住空气产生压强,压强会冲破碗底发出爆破声,而比的就是泥巴打在石板上会不会破出一个洞,有洞就赢,没洞就输,都有洞就比洞的大小,谁破的洞大谁赢。

看着来兵那股精致的劲儿,我表示不屑,我有些不耐烦地说:“我先打,你猜破不破?”

他看着我手里那坨泥巴,碗口和碗底都做得很厚,打在地上肯定不会破,他带着瞧不起的语气说:“你啊(那)个做得太崴(差)了,打下起肯定没得声音。”

我坚信地说:“那我们就告(试)一下嘛!”

我心想我的制作方式肯定没错,那就应该会有效果,于是我举起手用力盖下,结果看到的是一整坨泥巴打摊在石板上,没有破声,也没有洞,捏成的碗状也被打得没了碗样,我很纳闷也很不服气地说:“到你打了,我看哈你啊个又能整出哪样花样。”

于是他高高的举起手里那坨碗状的泥巴用力盖打在石板上,发出了“砰”的一声,被压强冲破的泥屑四处飞溅,泥点打着我俩的裤子,溅到上衣,飞到脸上或者眼角处,我俩看着满身泥点的对方,都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事后还不停的用手擦拭着脸上的泥土。

他那坨泥的碗底破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洞,把我手里那整坨泥巴拿去补他那个破洞似乎都还不够,那场比试显然是我输了,而且输得很彻底,那时我才明白,他那些让我不屑一顾的啰嗦却成了他胜利的关键,我输给粗心,败给了心急。

愉快的玩耍之后,我们也开始紧张起我俩砍柴的正事儿,我俩操起柴刀就往森林跑去。

进入森林之前,会先经过一片丛林,都是一些繁杂的树种,不高也不大,全是小枝丫,有马儿杆草、山莓、油茶树和一些不知名的草和小树。

每到油茶树结果的季节,油茶树的果实或多或少都会变异,那种变异形成物当地人把它叫做“茶片”,它有个官方的名字叫“茶泡”,它吃起来口感很脆也很甜,而且水分还很多,算是一种备受青睐的零食野味。每到那个季节,我都会朝着那片丛林四处张望,如果看不清楚就径直走到它跟前细细查看一番。可能是本身就没有变异,也可能是被人捷足先登了,总之去摘茶泡还得看运气,运气好的话可以摘到又肥又白的茶泡,多得兜里都装不下。点背的话,要么已经被人洗劫一空了,要么还有几朵残躯留在枝丫上随风飘摇,被虫鸟叮咬溃烂不堪。

同一个季节,还有几棵带刺的枝丫弯着树腰结着红色的小果子,那是刺泡儿,一棵树结得并不多,而且也很分散,但那林间独有的零星点缀的红却显得格外耀眼,像是在同路人招手示意求人采摘,生怕被人遗忘看不见它的光芒。然而凑近一看,总有些拖着后腿的果子还没有完全成熟而呈青色,也总有些早熟的果子已经烂掉落在地上,引来一群蚂蚁争相抢夺,只有一些刚好成熟的果子还挂在枝丫上,那些才是人们采摘的目标,不过有的也会被林间的麻雀啄食而变得残缺不全。

不管是茶泡还是刺泡儿,那都是大自然的馈赠,免费而且美味,摘起来是那么的心安理得,没有偷吃的手忙脚乱,也没有主人家的谩骂。

我和来兵穿梭在林间慢悠悠的摘起了野果子,有茶泡也有刺泡儿,一边摘一边丢进嘴里,来兵比我高一些,他总能在第一时间看到那些长势很好的野果子,他看到一株山莓,一边吃一边叫我:“毛,快过来,我这根结得多。”

我不顾一切穿过草丛朝他走去,一边走一边问:“甜不甜哇?”

他一边吃一边回答:“还可以,快来快来!”

可等我走到他跟前,长得最好的那几颗早已被他摘下,一只手摘,另一只手里还放着几颗,时不时摘下一颗放进嘴里,一边嚼动一边吐出果梗,即便如此,他还晃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扫视着树枝,看看有没有遗漏,而我就只能去摘那些他还没有来得及摘下的,运气好的话兴许还有几颗熟得通红的剩下,否则就只能找他讨要几颗尝尝鲜。说讨要倒是有点过分了,他在我眼里是一个慷慨的人,至少对我从不吝啬,他有吃的都会主动分我一点,不像村里有些人那样被当地人用“铁屁眼儿”和“狗夹夹”这样的词来形容,被冠以这种名号的人从来都是一毛不拔,我想那种抠搜和大方的性格大多都跟出生的家庭有关,特别是跟家里的长辈言传身教有关。

我们两家的经济条件算是村里比较差的,甚至他家更差一点。他母亲是村里有名的裁缝,她身材很瘦,如果不是有条腿残疾应该会很高,她出不得远门,就连村里有些人家她都没去过,她整天守在家里几乎不出门,她那台缝纫机好像一直就没有更换过,她有一门针线活儿能裁能缝,村里大部分人遇到一些技术性的缝缝补补问题都会找她,我也是她的常客,我的裤子裆部老是开衩,我妈的针线活儿只能解决基本的脱线问题,而且还是缝了一次又一次,根本管不了几天,而使用缝纫机再加上他母亲的技术,缝补的裤子可以管上好长一段时间,我妈偶尔也会买来布料拿到他家让她给我做成书包。

她缝补的地方就在她那间简陋的卧室里,卧室的窗户很小,即使有强烈的阳光也不足以看清她的脸,她习惯打开卧室的后门,借着后门照进的光工作。每次我去领回她缝补的衣物,我都喜欢亲切的叫她一声“二婆”,她回答的声音很低也很细,我不竖着耳朵听根本听不见。她面容慈祥也很善良,甚至有点宠爱我,可能因为我是她眼中的乖孩子,又能读书又喜欢叫人,所以付钱的时候她总会给我便宜点。

我经常去找来兵玩,找他打纸板,找他玩鞭炮,跟着他学做弓箭,除此之外,他还珍藏了一支竹笛,对我而言诱惑力极强,有时候我就是奔着他那支竹笛去的,我从未见他吹过一首曲子,只见过他把竹笛吹响,顶多就会吹几个音调而已,很多时候他都是当作玩物拿在手里舞弄和把玩,在他手里感觉有点暴殄天物了。每次玩到饭点,他母亲都会留我吃饭,我能切身感受到她是诚心留我吃饭,不像某些村里人说的都是客套话,不过我都是面带微笑礼貌的回绝了她。

后来我去了省城,他母亲病重也来了省城医院治疗,我得知消息去看了她,她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只露出一个头,鼻孔里还插着氧气管,我见到她沉重的喊了她一声,她动着那张惨白的嘴轻声地回了一句:“松松来了唵!”

我抬高不至于影响其他病人休息的声音回答:“要来看哈噻,您吃得饭不哇?”

她没再回答,也许是没有力气回答,来兵坐在她床前接过我的话:“就是吃不得饭够,老火得很。”

那声音奄奄一息,低到只有她能听见,我不知道她说那几个字承受了多大的痛苦,我没有再跟她搭话。来兵见我来很是热情,村里在省城里生活的同乡并不多,何况我俩还是从小的玩伴,来兵接过我手里拎的果篮放在病床的床头柜上,我把他拉到病房外聊了起来,才得知他母亲检查出来是肝癌晚期,我离开的时候象征性的给了来兵两百块钱的慰问费,还嘱咐他若是需要用钱就找我,我跟他一起想办法。从我那次离开以后,来兵从来没有找过我,没过多久我听到的却是他母亲去世的消息,那是我见他母亲的最后一面。他母亲死后,他就再无高堂了,他父亲走得更早,剩下的就只有他和他姐姐。不过好在他们两姐弟都成了家,也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不再是躲在大树底下乘凉的人,而是自己成了大树。

孩子们砍柴通常都挑那种又高又直的树枝,树干部分还不能长有枝丫,即使有也会把它们全都剔掉,只剩顶端留点小枝丫和叶子,因为矮小的树枝树干不高大多都是刚生长的嫩枝,水分很多扛起来很重,而且干了以后不经烧。他们还有一个癖好,他们从来不从树干中间砍断,而是喜欢从树干根部的疙瘩处连同树疙瘩一并砍下,有时候还会刻意用柴刀拨开根部的土壤去找那些树疙瘩,因为有树疙瘩的树枝捆起来扛在肩上看起来比较美观,那是小孩子砍柴比试的一种方式。而大人们砍柴就没那么挑剔了,他们都是成片成片的一扫而光,不管是草还是树枝全都会倒在他们的柴刀下,就连林子里那些勾人的刺他们也不会放过。

森林外和荒地边上的树枝,我和来兵肯定是瞧不上的。于是我俩径直爬上了那座山的更高处消失在那片森林里。

那片森林以松树居多,还有少量的青冈树、枫树、檬子树和板栗树,从村里一眼望去那片森林,首先引入眼帘的便是那片松树林,它们随风摆动着枝丫,拨弄着胡须一样的针形叶子,站在林外都能听到“飒飒”声。而适合被小孩子砍回家充当柴火的小树则是以构皮树和换香树居多,可能是它们生长速度太慢,也可能是人们砍得太勤,反正我从没有见过它们又高又大的样子。

不过人总是贪婪的,永远不会满足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他们只会拼命地索取那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以前整个村子是按“队”划分的,所以对面那几座山的森林和土地也按“队”进行分配。但即便那样,村里人也不会老老实实在自家的森林里砍柴,他们总是经不住诱惑踏足别人家的林地干着偷鸡摸狗的砍柴勾当。

我俩挑的那座山头也有我们两家的森林,但我俩并没有朝着自家的森林走去,而是沿着森林里的一条山路往上爬,那条山路很窄,宽度约四十公分,而且又陡又滑,可以从森林底部直穿爬到山顶。来兵比我大些,他走在前面开路,我在后面跟随,我俩一只手拿着柴刀,一只手抓着路边的杂草或者树枝一直爬,爬了半小时才到一处地方停下,那个地方有一条横向的山路与纵向那条山路交叉,但不能横穿那片森林,整片森林就属那个地方的树枝长得最好,最能让偷柴的孩子称心如意。

我俩找了一块稍微宽敞的地方坐下,那个地方的草被压倒了,还能看到一些新鲜的树叶落在地上,一看就是有人来过,而且动静还很大,那是他们把砍好的树枝挪到那块地方集中捆绑的时候捣下的树叶,周围几米之外还能看到新踏的足迹,也有他们拖拽树枝留下的拖痕。爬到那个地方我俩早已气喘吁吁,连说话都有点接不上气,我俩趁着休息的时候就开始悄悄地商量,一是砍完之后要到休息的地方集合,地方宽敞便于捆绑,即使偷柴事情败露也有借口开脱,无法查证我俩是在哪家林子里偷的。二是砍的时候要降低声音,尽量用柴刀去割,即使要砍也不能用力放开去砍,免得被人发现。我俩商量完之后就各自分散溜进了树丛中。

砍柴一般在一个小时之内便可完成,快的只要半个小时,但得看树林里的刺多不多,每次砍柴都会遇到阻碍,有可能蹿出几株全身长满刺的枝丫需要打理一番,有可能不小心被刺刺着皮肤需要缓缓,也有可能一不留神被刀割个伤口需要及时止血,还有可能从额头流下汗水挡着视线而不得不弯着手臂用衣袖去擦。刺进皮肤的刺不会立马拔出,只能等到砍柴结束以后再挑出来,如果在坡上挑不出来,就只能回家取缝补的针来挑。若是被刀割出了伤口,都是用农村的土办法处理,伤口较小会放进嘴里用嘴吸上几口,稍等几分钟之后便会凝固止血,伤口较大的话,就地脱下裤子撒泡尿淋在伤口上,据说这个方法能解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就这么干过。

我俩砍完树枝,从树丛里把砍倒的树枝抱着拖到那块宽敞的地方,来兵他力气大,砍得比我快些,他比我先到,我在几米之外看到他正在准备绳索,小孩子捆柴一般是不带绳索的,都是就地取材,或是用换香树的树皮,或是用构皮树的树皮,或是用树林里的藤曼,或是用干老的茅草,不过茅草只有秋天才会有。只有讲究点的孩子和大人们一样,破开一根竹子修成篾条带上山用来捆柴。他从砍来的树枝里挑出一根又长又直的换香树,正在用手拉着树皮剥离树干,我刻意压低声音问他:“大爷,你就砍完了呀?”

他给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少说话,也轻声回了一句:“这地方柴多,砍起来快(当【dàng】)得很。”

我见状也加快了脚步,走到他旁边的空地,把手里那捆树枝快速的甩在地上松了口气。我也找了一根没有树疙瘩的换香树剥起了树皮。换香树有个特别的地方,就是它的树皮几乎能够和树干完全脱离,而且剥起来特别轻松,剥的速度快的话还会发出清脆的响声,剥离的树皮还会自然形成管状,只是沿着树身开了一道口子,而且还有一定的韧劲儿,捆柴便是首选之物。当然干着那种偷柴的行径肯定不能有太大的动静,所以剥树皮也都是轻手轻脚的。

捆柴的绳子需要准备两条并排铺在地上,若是一根树皮不够就再剥下一根接上,并排的绳子间隔有宽有窄,视树枝的高度而定,我砍的树枝要矮一些,间隔在一米左右,来兵砍的树枝要高一些,间隔在一米五左右,在靠近树顶端最低的那些枝丫处捆一道绳子,然后在树枝根部留出三十公分的长度处捆一道绳子,控制好距离以后会把那捆参差不齐的树枝整理一遍,一根一根的放在铺好的绳子上摆放整齐,然后把树枝捆起来,由于场地有限,来兵先到所以他先捆,他砍的树枝比较多,捆起来有些费力,手里用力勒紧绳子,还用脚去踩上几下,似乎也无济于事,我坐在树枝上吹着凉风无所事事,他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对我说:“毛,过来帮哈忙噻。”

我撇了他一眼:“哪个喊你砍浪个(那么)多嘞,这哈晓得捆不紧了哈。”

他搞得有点冒火了,喘着粗气带着命令的口吻说:“莫啰嗦哦,赶紧给老子过来。”

我从他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严肃,乖乖地起身去帮他,经过我俩通力合作也倒腾了一下才把他的柴捆好,我砍的数量不多,捆起来也很容易,但我心里多少有点不平衡,我也叫他给我帮忙,他力气大一些,两个人使力捆起来更加牢靠。

我俩捆好柴并没有马上下山,而是坐在树枝上稍作休息。森林上空的风拂过树枝带着枝丫左右摇摆,发出的“唰唰”声掠破森林的静谧,看着阳光透过树叶撒进树林,高处丛林里的风也变得那么温柔,拂过脸庞的凉意也变得难能可贵。我俩躺在草地上,沐浴着林间的微风,聆听着远处知了的叫声,双手交叉抱着后脑勺,翘着二郎腿无不惬意。

若是在羊奶果和八月瓜成熟的季节,也会有不少的孩子趁着这个时候偷摸进丛林深处去寻找一番,摘下几颗充饥解渴,不过那两种野果子极为难寻,它们不光长在丛林深处,而且还生在“刺笆笼”里很少见到阳光,森林里的“刺笆笼”极其阴暗潮湿,当地有句谚语是这么形容它的:“刺笆笼的斑鸠,分不到春秋。”

意思是连斑鸠这种鸟躲在里面,都分不清季节是春还是秋,可见它有多么的暗。不过那两种野果子天生就不需要太多的光照,这也是它们为什么难寻的原因,只有砍柴的时候走到了深处偶尔才会遇上一株,所以想解馋也并不那么容易。

见到了阳光撒进树林,听到了知了的叫声,也就快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休息好之后,我和来兵两人商定拖着柴下山,下山通常是很轻松的,索性我俩也把它当成了“儿戏”。我们商定一人拖一段路下山,把两捆柴搭在一起,一个人在前面拖,另一个人就坐在柴上平衡身体,把柴当作是车子来坐,虽然我的力气小一些,但顺着陡峭的山路下坡借助惯性拖起来也很轻松,就这样我俩替换着一起滑下了山坡,一直滑到那块草坪上才停下。那条山路被人们经常拖柴逐渐变得宽敞了,有些草丛原来本没有路,也被拖柴压出了一条路。

把柴拖到草坪上,我俩把衣服的下口挽起露出肚脐,甚至挽至胸口露出乳头,等待心跳平缓,我俩才拿起水壶猛喝几口水,喝完水后把柴进行再次规整,如果特别凌乱的话还得解开绳子重新铺放一遍,如果只有几根树枝在拖柴的时候被拖出来一截倒不用那么繁琐,只需要把整捆柴立起来,抱起中间适当的位置往地上杵几下基本上就可以把拖出来的那几根退回去。

把柴规整完以又坐了起来,我俩并不着急下山回家,因为家里还没有传来喊声,那肯定是家里的饭还没有蒸熟。我俩脱下自己的鞋子,抖着鞋里的小石子和草屑,透过暗处看,鞋里还冒着汗气,若不是空旷之地,还吹着微风,那扑鼻而来的臭味足以令人作呕。我顶多脱下鞋子透透气,而他连袜子也会脱下,露出一双雪白的脚掌,看起来没有走过多少路,或许有些女人的脚都没有那么白,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大病,大可排除疾病的可能,那种肤色可以说是天生丽质。他一门心思用手指搓着脚趾间的污垢,时不时还弹几下手指弹出垢丸,起身时还不忘把手在草上擦几下,站起身后还拍拍手掌去去味儿。

没过多久,我便看到我妈走出了房门站在了院坝边,她扯着嗓子朝着对面山上大喊:“松松毛,转(回)来吃饭得了。”

那喊声整个村子都能听到,我也听得很清楚,不光是我妈,其他女人也会这样,不管是叫人还是骂人,都是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声音,有时候连人在那里都不知道,而且山谷的回音也很大,也不知道他们的嗓音为什么那么大,中气为什么那么足。我本来是很在乎面子的,不喜欢扯着嗓子和人搭话,我觉得那样很没素质,可我还是忍不住大声回应着:“晓得了,马上来。”

我并不觉得丢脸,那样的回应对得起她那几声母爱般的喊叫,反而我觉得有人喊也是一种幸福,不管是那种隔得远的大喊还是隔得近叫我的名字,听起来都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受宠若惊,而真正到了没有人喊的时候,那才是最痛苦的。

我俩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和灰尘,哽咽着喝完了瓶子里剩下的水,来兵拴上了他那条围腰,把他那个塑料水瓶挂在了树枝上,扛起了柴先走了。我把水壶挎在肩上扛起柴跟在他后面,我俩扛着柴下了山。

我妈看着我俩起身,也急急忙忙朝我走来,她是来半路接我的。也不知道是我肩膀本就不受力还是那捆柴太重了,下山的路上每走一百米我就得休息几分钟,走走停停到了离家两百米的那条小河处至少了休息四五次,而来兵一直走在我前面离我越来越远。

我妈从家里出门至少会走上两百米来接我,有时甚至还多走两百米来到山脚下接我,她每次接到我时看见汗流浃背的我都会批评我几句:“喊你少搞点,不要稀很(贪心)。”

可我每次都不听,还强词夺理地反驳她:“别人都砍那么大一捆,我这才好多点嘛。”

我纯属是“打脸充胖子”“鸭子死了嘴壳硬”,明明扛不起那么多又不想让人看扁。

我妈在来时的路上碰上了来兵,他坐在一条小河边的石头上休息,我在后面的远处都能听到来兵和她搭话,他问候我妈:“嫂嫂,你家饭熟了蛮。”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