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就读祠堂(2 / 2)

但我还是无动于衷。我并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愫,只是脑子里的第一反应让我选择了止步不前,现在回忆起来我才明白,那是犹豫,是徘徊,犹豫中带了点渴望,徘徊中多了点不舍,渴望的是知识,不舍的是父母。

老师立马叫停了我妈的催促声,说他自有办法让我主动走进教室,随后老师便把我丢在了门外,直起身子一个人走进了教室。

我站在大门外歪着身子看见教室里坐在第一排的学生,他们双手翻开课本立在课桌上读得朗朗上口,时而盯着课本,时而开会小差看我一眼,我还隐约看到教室前面那块黑板的侧边,那是透过房门和窗户照进的阳光看见的,流动的白云总会让太阳忽隐忽现,视线也就变得有些忽明忽暗了,教室的地面是铺的石板,石板高低不平、坑坑洼洼,坑洼处有一些松散的黄沙,木质的柱和墙都被蛀虫蛀满了孔,门槛也被踩“玉”了,踩得无比的光滑,阳光照在上面都能感觉到刺眼。

过了一会儿,老师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本教科书,很厚也很新,那是新学期刚进的新书,他站在大门里侧把书递到我面前,并耐心地对我说:“你快进来咯,我这里有好多花花儿书。”

我已经记不起2000年所用的一年级教科书是什么模样了,后来是上网查了才想起那个熟悉的封面。我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那时课本里学的第一篇课文便是《咏鹅》。看到那个封面,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里的课本,我承认我有些心动了。

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他用一只手托住书沿,用另一只手不停的拨开书页,走马观花似的翻着,里面一页一页丰富多彩而又不重样的图画展现在我面前被我尽收眼底,我承认我失守了。

他趁胜追击般直接把书递到我手里,并告诉我他那里还有好多这样的书,让我进教室慢慢看,我一边翻着书,一边看着里面的图画,提着腿跨进了大门槛,翻书带出来的书香气息扑鼻而来,是那么的沁人心脾,我承认我陶醉了。

就这样,我一步一步沦陷,消失在我妈的视线里。我最终没能抵制住那该死而又无可厚非的诱惑,跟着老师的脚步走进了教室。等我缓过神来,我已经坐在了座位上,深处那片朗朗的读书声中成为一个焦点,被声音冲蚀,被眼神围观,而我只好装作如无其事的打开课本滥竽充数的附和着,卖力的掩饰着内心的紧张,表现出一副好好学习认真听讲的姿态,看着黑板,听着老师授课。

那时候的办学条件极为有限,教室里的陈设只有课桌、板凳和一张已经褪了色的木质黑板,仅此而已再无其他多余的东西。

两人同坐一张课桌,课桌上有凹凸不平的条纹,边缘还被铅笔刀削了一道道数不清的刻痕,有的课桌上东倒西歪的刻着几个汉字,或是姓氏,或是名字,有的课桌中间深刻着一条“三八线”,长期被人反复刻下的凹痕清晰可见。

板凳上也有一条刻痕与课桌上的“三八线”对齐,坐着板凳在课桌上写字,板凳和课桌总会左摇右晃动个不停,或是凹凸不平的地面造成的,或是板凳和课桌的榫接处本就出现了松动,总是让人无法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写出自己想要的笔画。板凳和课桌的搭配高度也是参差不齐,有的太高,弓着背写字特别累,有的太低,眼睛距离课桌太近容易患上近视。

那块黑板倒是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它是固定摆在一个木架上的,不过固定也不是把它死死钉在架子上,而是可以轻易取放,木架也是直接立在地面上的没有深入地底固定。只要有人经过绊一下就会把它带离原来的位置,那块黑板多少也有些分量,即使无意绊动也不会偏离太远。

黑板上的光线却最为致命,黑板上方有一扇窗,光是通过窗户照进来的,强度合适的话倒是可以提高看黑板的清晰度,但光线过强就会适得其反,黑板会在光线的阴影之下反而会变得暗淡,而光线太弱黑板就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而擦黑板的抹布和粉笔也没有多余的地方来放,都是放在第一排学生坐的课桌上面。

除了教室里的陈设简陋以外,大门边上的柱子与老师齐高的地方钉着一颗铁钉,上面系着一条麻绳,挂着一个铁圈,满圈都是铁锈,也不知道是从什么设备上弄来的,铁圈上还卡放着一个扳手用来打铃,那便是学堂必不可少的铃铛,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放学,铃铛都会被敲响,这看似不起眼的铃铛敲出来的声音却很尖细,也很响亮,那是整个村子独一无二的声音。

那时的我们,没有统一的校服,连最流行的红领巾也没有。有的只有一个人、一个布袋子和几支笔尖断掉的铅笔。

学堂还有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它是邻近几个村唯一一个上学的地方,慕名而来的学生从各地涌来,他们除了来这里,没有更近的去处,即使翻山越岭和长途跋涉也在所不惜,最多的时候,学生数量可达四十多个,他们全都挤在一间不足三十平米的房间里听课,课桌不够的时候还是三人挤坐在一起。

那所学堂开设了一年级和二年级两个年级的课程,但却同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学的科目也只有语文和数学两科。老师为了听课的时候不至于混乱,不得不把学生分成两批人,一批是一年级学生,一批是二年级学生。教室里摆着三列课桌,共七排,每桌坐两人共计六列座位,有座位四十二个,这便是招生极限,再多也坐不下。以左右各三列座位划分,背对黑板左边三列是一年级,右边三列是二年级。

我不知道这样的教学条件有没有人经历过,反正那时村里的学堂就是这样办起来的,它启蒙着一代又一代求学的孩子,它也容纳着孩子们无数次的欢声笑语,它又保留着一届又一届学生的烂漫童真。

后来,那所学堂停止办学了,但我不知道是哪一年停办的,我也不确定那位老师是否还记得,就算不记得倒是也可以去调查,因为停办后的学生都被安排去了村尾后山邻村新修的学校,在那里教书的老师和那个村的村干部也许还记得。

新修的学校离村里那所学堂大约一公里的路程,共设有四个年级,可容纳一百名学生,每个年级都有独立的教室,有男女分开的厕所,还有教师办公室,桌子板凳和教具也都换成了全新的,有硬化的操场,也有旗台和旗杆,穿着统一的校服,戴着一条红领巾,彻底改善了红山村那所学堂所面临的办学难题,而曾经办学的那位老师在退休前也理所当然的去了那所小学站上了更高的讲台。

我不知道是否有人有过与我同样的经历,这经历也许在某些人眼里不值一提,可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儿时独有的回忆,是一段过往,也是一次成长,更是一个转折。我很庆幸有过那样的往事,否则我不知道我该以怎样的方式步入学堂,又如何才能迈出父母寄予厚望的那一步去谱写人生中那段最令人怀念的读书生涯。

每次回忆起这段往事,我是快乐的,但快乐之余也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伤感。我伤感光阴似箭,我也伤感岁月不饶人,我更伤感时光一去不复返。

曾经那位和蔼可亲引我步入学堂的老师渐渐老去,我曾听说他退休之后住去了镇上,后来还患过老年痴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见过他,医治后才有了明显好转。经此一事,他又回到了村里的老家生活,再见他时,可他已步入迟暮之年,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步履蹒跚,口齿不清,好在他仍然耳聪目明,每次见到他,我都会亲切的叫上一句“满公”,那是发自内心的喊声,充满无尽的感激和由衷的谢意,他还能认出我来,也能听到我在叫他,可他的回应我大多都听不清,为此我特别的难过,是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每年我都抱着能见一面是一面的心态去见他,只为了能够当着他的面喊他一声,即使他的回应语无伦次,但总归是有回应的。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曾经把我领进学堂那一幕,我想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还记得就好。他虽老去,但在我看来,他也算得上是安享晚年,有妻子相濡以沫,有儿女承欢膝下,村里就属他的儿女最有出息,有人下海经商成了老板,有人上岸从政当了大官,如今都已是儿孙满堂尽享着天伦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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