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1 / 2)

在开阳大陆上,有六处风格迥异的地界,分别名为临神、凤栖、灵鸟、院坟、息鞅和无定六地,开阳人将它们称之为守郡,即统称为开阳六郡。

这六郡当中,世人总道临神郡最富饶,灵鸟郡最毓秀,凤栖郡最招福,院坟郡最邪乎,而息鞅郡,则是距离神明最近的地方。

可一旦有人提起无定郡,那便是画风突变,一股脑被人呸呸跺脚直道晦气,因为几乎所有开阳人都知道,那里是处不折不扣的鬼郡,仅是从那里传出的几段不知真假的小道谣传,就能吓得整村小孩睡不着觉。

奇怪的是,这般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地,却仍有人烟,无定郡里的人从未逃难躲避,反倒世代都仍定居在那里,誓死也不愿离开。

四野江,是一条横贯开阳大陆东西两方的长河,江南岸边密林山丘集聚,而那无定郡则就处在茂盛密林内。

而之所以称它为鬼郡,其中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如果从密林再向南行进一天一夜,就能看到一处被叫做五瓣辿的断崖。

辿,意为行走缓慢。五瓣辿紧挨密林里的无定郡,可它却几乎寸草不生,白日骄阳高高挂起,丝毫不见云彩,夜晚无星无月狂风大作,巨大风暴卷起地面所附着的一切,混着黄沙尘土,漆黑可怖,不见天日。

别说是缓步慢走,就算一日仅行半里,也要经受得住烈日与黑暗的双重折磨。

邪地内有断崖,断崖外有巨大暗黄石拱,没人知道这巧夺天工的石拱是何人所凿,又或者是何时形成。如同是对不洁之地的诅咒,五瓣辿从不下雨,和北方的密林产生了巨大的落差,无可争议当选了开阳六郡最艰苦的地界。

不过,要正经说起这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怎样的真相,还须得从一位叫做南岭的神君身上说起。

时光斑驳太过久远,相关的故事和传说从长辈讲到如今,各郡的版本都不大一样,且大家早已不愿再谈起他本尊。

只有些老人偶尔聊到时,会坚持说自己曾亲眼见到过他,时至今日,尽管走过半生,垂垂老矣,仍未忘却仙君的风采卓绝。

据流传最广、也是普遍最被人接受的说辞中提到,南岭仙君喜蓝,他为数不多降临人间时,不是身着云山蓝的衣衫,便是披着秋波蓝的轻裘。眉目温和英俊不悲不喜,能够满足生民对于神圣凛然的所有想象。

可一百多年都已如白驹过隙,这些言论则更像神话与寓言一般虚无缥缈、无人在意。

南岭相貌究竟如何,暂搁置不论,且就算论出个所以然来,貌似也全无意义。因为他早就死了,伴随着五瓣辿的秘密,一起长眠在了槐江潭底。

唯一可以在这位至高无上的神明身上确定的事情,是南岭仙君曾养了只巴掌大的小狐狸。

人人都喜欢貌美机灵的狐狸精,乍一听没什么意外,开阳这片大地上有人,有神,有鬼,也有少些极其罕见的妖怪。但普通人活一辈子,大约也见不到哪怕半只妖,因为它们本就珍稀到可怜,从不害人,更不会轻易化形,同林中动物没什么分别。

只是南岭仙君的这只小狐狸,较为与众不同。

其一,并没有一只狐狸从出生到成年都是巴掌大;其二,关于五瓣辿和神明陨落、跌下高坛的所有故事,都要从它作为开端讲起。

“它”——又或者是“她”。

这只小狐狸名叫招福,实际原先南岭给她取的是“昭宓”二字,但被神境里的大人们来来回回一叫,便逐渐演变成了有点土气却十分喜庆的小招福。

她三岁时被南岭救于腥风血雨之中,彼时已会化形,待到为南岭而死时,换成人形年岁,也就只有十六七的大小,正是抱怀乞怜的可爱年纪。

对于南岭和神境里的谪仙们来说,招福的一辈子极其短暂,甚至如同他们眨一次眼时错过的瞬间那样短,而她也并没有过上几天真正意义上的安稳日子。

虽道人生不得长欢乐,但在这昙花一现的时刻里,充斥在招福记忆中的,是自己与南岭仙君的相互心疼,也是最不可磨灭的共患难、共沉沦。

招福横死于南岭仙逝前十五天,二人几乎是一前一后,并没能得到一个好好道别的机会。

她的本初躯体被灵力封进一只匣中,保存在了位于日月陉的神境,并没有陪伴着最疼爱她的仙君,一起躺在潭水里。

这是南岭的愿望与吩咐,他希望小狐狸有一日可以在仙府内收到纯净之气的滋养,重塑五识,得到一次新的机会。

而日月陉——乃是神府仙境,也就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

它的地理位置清晰,就坐落在息鞅郡附近,但之所以是幽深仙境,正是因为没人找得到,也没有人敢壮起胆子去找。

但事实上,日月陉只是仙境的山门入口,因为太过有名,便用它做了个代称。这里伫立着一座白玉雕的月洞门,宏伟非常,极其显眼。

若有凡人跨进,面前便会地动山摇,地生裂痕,出现二十八条相近似的岔路,直通中间的半截山脊,仿佛是二十八条被拦腰斩断的死道。一旦来者选中一条,伸腿迈入后便再无法回头,只得毫无选择地向上走。

选错者,被困在路中不可出,上不得亦下不得,直至走到双腿溃烂、口舌生疮,到最后魂消魄散,粉身碎骨,再无归家之可能。

二十八条路中,只一条可通往槐江潭,若真有人能选对,这里则是第二道门。

此潭位于真正的山腰处,虽名为“潭”,可外观却并非真正的“潭”,而是口井。

凡过者需在水境内自省,虽可悲可喜,可通达明镜,认识自身,但只心中无愧、无卑、无忧亦无怨者,才算是通过了考验,这时,才可见到这眼水清若空的槐江潭。

就算所幸找对了路,也架不住内心的考验。这不是人的无能和神的不公,而是生人本身的缺陷而已。千万年来,都无人能应答神的这道考卷。

在最初的众人眼里,南岭就是开荒拓土,劈山填海的神,自他之上是否还有更高的神明,不得而知。

在南岭一朝败落身殒后,接替他的,是一位叫做川沧的新神君。

据传,川沧君曾是南岭后辈,自成年起,便与南岭一同镇守仙府。南岭于他而言亦师亦友,如兄如父。

开阳大陆初具雏形时,人间的历史建筑、鸟兽河山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世间轮回走到了新的节点,巨浪滔天海河倒灌,飞禽走兽毫无规律可言地四处逃窜,乌云与鸟群遮天蔽日,傍水临海的村庄部落无一幸免,彼时天下除了浮尸便是瘟疫,热浪滔天,又闷又烫。

前段历史里的人和物,几乎什么都没来得及留下,而且在他们掌管陆地的这几千年里,对神从无执念,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神。

先民对于创世和神明的记载只停留于卷轴上,或是在一场场歃血和献祭的跪拜里,那时,造物主只是人类的一个想象,所谓敬鬼神却远之,坚持些诚挚的敬畏和尊重,便是信仰的最上限。

在那场遮天蔽日的巨大灾难中,当凤毛麟角的幸存者们都抱着听天由命的心态自救时,谁也没能想到,他们脑袋里那个单薄的精神寄托、那个所谓的“天”,会真正来到他们面前。

南岭的出现,保护了开阳生民的先祖驻扎深山,延续至今,他择优而培,造福大郡,重拾了大地往日的祥和与荣光。

在他的手里,坍塌的山岭可以再次重峦叠嶂,肆虐的支流也可再次回归大海。

河瀑倒流,枯树生枝,无人知晓他是如何做到,也无人能幸运到亲眼目睹神迹的发生,但它就是回归了本源。

南岭挑选了一众赐福之人悉心教导,为医为师、从牧从农,为百姓造房取种,逐渐拨云见日,重塑了这片被命名为开阳的世界。

神君对待自己亲手重塑的人间,凡事总爱亲历亲为,惩恶扬善、不偏不倚,亦不受供奉、不要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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