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传(2 / 2)

望着那人沉睡的模样,我心头如遭雷击,整个人呆若木鸡。

莲花台上的女子双眸紧闭,神色安详,而她的五官面容,竟与我生得一模一样。

只是,虽然容颜相似,可她看上去却惊为天人,肌肤如洁净无瑕的白璧,浑身充满神圣之气,令人看一眼便油然生出膜拜之心。

她的气质,与我有着天壤之别。

紫辛向她深深鞠了一躬,随即看向我:“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繁缕庐。耳畔反复回响的,是紫辛在那洞府中所说的话,以及那个静卧于莲花台,与我那般相似的女子。

她的语气不咸不淡:“她,才是真正的婧女,瀛渊国前任圣君,也是柏樾圣君之妻。他二人成婚多年,伉俪情深。”

她还说:“瀛渊与大孟朝交战多年,婧女在十多年前的一场战事中元神受到重创,陷入长眠,为了使其苏醒,圣君将她的元神投入多雀城芙蕖镇一户姓赵的人家,借人间烟火之气修复元神。”

脑子里恍恍惚惚,时而飘过柏樾的笑容,时而是他的轻声细语。

我坐在榻上呆呆出神,路漫漫说些什么也没有听清,直到一只手掌轻柔的抚上我的发梢,一个温润的男子声音响在耳边。

“在想什么。”

我骤然回过神来,一侧目,柏樾正坐在身旁。一只手放在我头上,唇角带着和煦的微笑。

“外面落日甚美,要不要出去看看暮霞。”

我推开他的手,肃然问道:“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他一怔,嘴角的笑变得有些不自然:“怎么忽然又问这个问题,我不是已经跟你说了吗。”

“那你说,后山洞府中躺在莲花台上的人又是谁?”

闻言,他笑容彻底僵住,眸色蕴起怒意:“你去了后山?我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得靠近后山吗,你去那里做什么!”

他在我跟前一向是和蔼亲切的模样,我从未见过他发怒的样子,看到他此刻的形容,心头也在打鼓。这个问题,牵扯太多,在他心里也是不愿被人提及的伤心往事。

可这悠关我的身世,尽管知道不能惹他生气,我仍需鼓起勇气问到底:“为什么不能去,是不是怕被我发现你的秘密?”

柏樾是真的被我的话激怒了,眼中有火焰燃烧:“后山有我亲手布置的结界,以你一己之力根本靠近不得,是谁带你去的?”

“是紫辛。”我说:“她说,山洞中的人才是真正的婧女。而我,只是你为了帮她疗伤而托生转世。等到我年满二十五岁那天,她便会元神归位,死而复生,这是真的吗?”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他欲言又止了须臾,终是没有回答,房中一时沉默。

我抓着他的手,目光殷切:“你告诉我,她在骗我对不对?这些都是假的!”

他神色沉重,眸子里一片阴霾,一言不发。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但我还是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答案。

霎时间,我只觉天旋地转,浑身都失了力气。

“那么,她醒来之后呢,我是不是就会死?”

这次他不再沉默,而是略微点了点头。

我惨然一笑。痛彻心扉是怎样一番感受,我尝到了。

原来一切都只是他为救她而设计的一场戏,从开始到结束,戏中主角只有他们二人。而我,只是一枚被利用的工具,命中注定要成全他们的故事。

那么,他此前待我的好,是真的对我好,还是把我当成了别人。

他说,即便你只是个平凡人,我也要护你一生无忧,一世无虞。

他说,等你将伤养好,我们便成亲。

我推心置腹的相信他的话,到头来,我所相信的,都是欺骗和谎话。

我竭尽全力想要改善自己的天资,想要成为一个能够和他并肩站在一处的人,可原来,他身边早就有了这么一个人。

我努力想要找回过去,找到自己,急切而盼望的想知道我何以至此,不想答案如此残忍,我始料未及。

我这轻若鸿毛的一生,也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紫辛的话言犹在耳。

“你知道吗,你来瀛渊之前,家乡发生过很多事,他担心你会逃走,所以故意洗去你的记忆,就是想让你老老实实待在瀛渊。他千方百计的为你续命,并非因为他真的在乎你,只是你若早死,他为婧女所做的一切便会功亏一篑。”

“他那般维护你,只是因为你的身上有着婧女的元神,也因为你眉眼唇鼻,像极了你的前生。”

“前生后世无法共生,你与婧女只能活一个。她苏醒之日,便是你身死之时。”

“他会亲手将你斩于剑下,然后从你身上取回元神,拿去拯救他所在乎的人。”

“……”

我不甘心。

我抓着柏樾的手,将指甲狠狠掐入他的掌心,撕心裂肺的流着眼泪:“为什么,就算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有生存和选择的权利,你凭什么决定我的一生,凭什么洗掉我的记忆!”

他既没挣扎也没反抗,任由我的指甲将他滑得皮破血流,只是神色悲恸的将我望着,也不回答我的话,只是末了淡淡的叮嘱一句:“好好养伤,我改天再来看你。”

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临走之际还不忘对路漫漫下令:“好生伺候赵姑娘,不要让她乱跑。”

他真的是多虑了,我没有想过逃跑。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瀛渊,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与其他人不同,路漫漫虽然也对柏樾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但是对我的态度还不错,尽管柏樾已下了令,可她还是时常陪我到外面散步,我要吃什么也有求必应。

调养了几天,我的身子已差不多痊愈,只是体质比以前更差了,头发也已依然全白如雪,找不到一根青丝。至于能活多久,炼药的大夫没有言明。

路漫漫抚慰道:“姑娘放心,你一定能长命百岁,与圣君做一对神仙眷侣。”

我只是苦笑摇头。在真相揭秘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我问她:“你对瀛渊国的前任圣君了解多少?”

她思索片刻:“我没见过婧女圣君,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个很美的女人,也是瀛渊最强大的人,曾经救万民于水火之中,是整个瀛渊人人都尊敬的英雄。”

她说这些话时,两眼放光,脸上写满了崇拜和傲然,看来她与所有瀛渊子民一样,对这位圣君十分爱戴。

“她在世时,瀛渊国富兵强,大孟朝根本不敢放肆。可是自从她受伤之后,我们与大孟朝的交战便连连溃败,有一大半的国土都被他们占了去。”

这个事我倒是略有耳闻。

大孟朝和瀛渊的民风十分相似,都是人人修行的国家,这两年日日烽火连天。到现在,瀛渊已经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住了,估计不久便将破国,以致新月宫中人心惶惶。

自从那日一别后,柏樾便离开新月宫,御驾亲征了,我没再见到他。

路漫漫说起此事,满面忧心。

我也感到有些压抑。

比起国家大事,似乎心头的诸多烦恼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总而言之,不过是两个结局,要么举国战死,瀛渊被夷为平地。要么束戈卷甲,递上降书。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恶疾缠身的弱女子,左右不了这些大事,便也不去思量太多。只是想着,是否能在那日到来之前找回记忆。就算亡于异国他乡,我也想明明白白的死去。

路漫漫打听到,柏樾洗我记忆并非用的术法,而是是从朝天峰三长老那处求来的丹药,一旦服下,无药可解。

彻底没了指望,我连出门都懒得出了,整日缩在繁缕庐中数日子,静待消息。

从阳春三月,等到寒冬腊月。

这大半年中,隔三差五便有战报传回宫中,而柏樾只回来过一次。

听路漫漫说,他是带着满身伤痕回来的,身上的甲胄血迹斑斑,看起来触目惊心。他站在房门口望了我很久,而彼时,我正在沉睡,等我醒来时,他已经离开。

随着他离开的,是新月宫仅存的最后一支军,只有寥寥几十人。

所有人都知道,瀛渊将亡,大孟铁骑不久便会来到新月宫前,丫鬟奴仆们逃的逃散的散,还留在宫中的,只有国师和他的几个徒儿,以及路漫漫和我。

柏樾回来的那天,大雪像鹅毛一样从天际翻飞而落,携着凌冽的寒风与萧瑟,席卷天地。新月宫前千里冰封,一片银装素裹。

柏樾御着剑,从天际裹着雪花落在宫门之前。我恰逢就在女墙边眺望漫天飞雪,刚好看到他从天而降。

我本来可以袖手旁观,任由他像条狗那样手脚并用的爬进宫门,但想了一想,虽然他对我不起,毁了我一生安稳,但毕竟是整个瀛渊唯一一个对我好过的人,披着狐裘将他搀着扶入大殿。

刚将他安置上榻,他便双眼一闭,昏迷过去。

望着沉睡中的他,我有些恍惚。

他遍体鳞伤,披头散发,整个人如同一头战败的孤狼,形容狼狈至极,平日里遗世独立的风采早就荡然无存。

国师连忙帮他脱衣包扎伤口,几个奴婢在旁递药送水。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他的伤口都上了药,他缓缓睁开双目。

看到我站在面前,尽管伤重,他还是瞬间露出急切的神色,将我一推:“快走,敌军转眼即至,你还留在这里就是等死!”

国师连忙问道:“圣君何以孤身而归,莫非我军已然大败?”

柏樾闭了闭眼,脸上肌肉抖动,仿佛咬着牙齿,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几个字:“全军覆没,是紫辛掩护我撤回王宫,不出一炷香,大孟朝的人便到了。”

国师顿时面露惊恐,几个侍候的婢女也面面相觑:“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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