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仓鼠牌蓝宝石1（2 / 2）

巴布尔就这样带着绝对的自信掀起挂帘，走进房间，然后，他的视线凝固了。侍从们还在窸窸窣窣地讲话，但听到了，却又好像没听到。

“……那么假如我能花十年的薪水呢，啊，或许还是不够，那些大人们太有钱了，为什么我们不能那样有钱！”

“巴布尔大人来了！快闭上你的大嘴！巴布尔先生，看啊，这就是今年最优秀的展品，这可是百年难遇的美人，那些大人物一定会为他抢破脑袋，今晚行里要赚到恶龙的财产了——巴布尔先生？”

巴布尔晃了晃身体，放下手，没事人一样地回了侍从的话，然后魂游一般离开了更衣间。

他不敢再看那笼子一眼了，怕那无瑕的黑色瞳孔再望进他的心里，天知道那个妖精是对自己下了什么咒，看到他的一瞬间，他竟然有与侍从如出一辙的冲动，他真是疯癫了，竟然想着，如果是这位美人，他甘愿献上半座拍卖行和所有家产的钥匙！啊，他们说的对，他一定是魔鬼！如果不是，怎么能诱骗他的金钱，如果不是，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添上！写上！说出去！告诉大家，这里有一个诱惑人的魔鬼！

我的仆从说的没有错，今晚行里要捞到恶龙的存钱罐了！

他激动地拉了自己的替笔人过来，对他耳提命面地交代起来。

光鲜的帷幕外，各式各样的精致牢笼随着血月在空中转过的轨迹，炫人眼目地更替着。拍卖会到了尾声，在压轴展品登场之前，有一段休整时间。

主持刚刚送走了一位验货的公爵，正靠在一边休息，就有一位侍从急急忙忙自舞台侧方跑上前来，将一张纸条赛到他手中，然后又趴在他耳朵旁边轻语了几句什么。主持微笑点头，来人又匆匆跑下去，台下一片通明，另一些侍从则负责为公爵们献上精致的糕点与茶水，小提琴演奏者在幕后为众人演奏悠扬的小夜曲。

休场过后，一切恢复原貌，音乐停止，光影变换，台下变暗，一束微光照亮主持人的身影，他的脸上挂着一抹得体的程式化微笑，冲着台下的众人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嘘，各位，听。”

台下无人作声，没有东西移动，没有人摩挲衣物，全神贯注地听着，身体前仰，经过前面长时间的铺垫，这些好胃口的买家，都知道今夜的重头戏就要来了。

然而没有多余的声音，没有轻柔的音乐，没有诵读书文的人言，有的只是穿堂而过的风与风划过林梢带来的沙沙声响。

蒙颂是林与风的城邦，屹立在伽伽林公国的边沿，正对着边境最高的吉尔奇斯山脉，而蒙颂拍卖行，正坐于城邦的最边缘，最靠近后城门的地方，血色的月光在吉尔奇斯山脉的边沿逡巡，没有丝毫阻拦地照射下来，投射在尖顶建筑的长窗棱上，在地面上拖下一道又一道清晰分明的阴影。

主持轻轻地说道：“听到了吗各位，血月之下，恶魔正在向诸位悄然言语，他的话语藏在风声中，藏在密林间，藏在月光里，他在向各位发出最隐秘而又最罪恶的邀约——”

没人反应。只有风声略高了一些，摩擦过树梢的嫩叶，发出响动，仿佛对他作答。打在主持身上的灯光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黑漆漆的舞台中间，有一样金属材质的物体，正带着些微反光，缓缓地升起。灯光有如温柔光明神的手，缓缓出现，抚在那金制的牢笼上，抚过笼身上金丝雀纹样的镂空，照亮笼前悬挂着的红色幕布。而后刷啦一下，天鹅绒制的幕布被轻柔地掀开，落在地面，呈现出绸缎般的光辉。

众人屏住呼吸，却见笼内只有一团淡橘色的不明物体，上面隐约露出两只似乎是耳朵一样的圆裁布料，像是玩偶扮演的专用衣物。

奥艮地伯爵看了一眼便兴致缺缺地低下头，只觉得鹰眼这一次一定是瞎了那双好眼睛才会选这么一个展品来作为压轴拍卖品。这家伙的体积完全不对头，即使是方才那个树人看起来也比他大只不少。

他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对毛没长齐的小屁孩也没什么想法。他低头喝了一口蒙颂特产的啤酒，歪着脑袋重新抬起头来，靠在椅背上无精打采地看着。

随着柔光笼罩了那团东西，他似乎动了动，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并没有很快地从那堆衣料里挣扎出来，而是挪动了好一段时间，期间那布料上有一处被揪住摩挲，似乎是里头有人一直用手抓着那块地方，似乎在寻找出口。

又过了两秒，一角的布料被什么东西踢开，露出一只莹白的脚。

众人屏息，里头很快又传出一声轻微的声响。

“g。”

意味不明的声响，这个声音如果拖长，或许是枪支的意思，但显然，里头的人并没有这种话语意识，似乎只是随便念叨了一个口癖，随后又是一串含混不清的话语。

但这已经足以引起观众的重视，因为这声音很轻很细，而且圆润不带噪声，仿佛山间的清泉和上好的葡萄酒，似乎像是许久未见人，总不能大声，羞答答的，带着点含蓄，让人很难不联想在另一些地点，它又会发出怎样美妙的声响。

奥艮地伯爵游历过很多地方，也听过很多方言、他族语，但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语言，这下他稍稍提起兴致，因为他怀疑这布料内所包裹的，或许是一个他从未了解过的种族。

那样，即使是为了学术价值，这个展品也值得购买。更何况，那只脚，任何一个人看到了，都会认为他的主人也是一个美人。

果然，展品没有让他失望——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

不，应该说，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当奥艮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敲下了报价的木槌。

台上天使一般面孔的小人忽闪着鸦羽似的睫毛，端坐在红丝绒的布中，身上只穿着伽伽林边境最风情万种的舞娘才会跳的肚皮舞舞服，绸缎绕过胸腹，两条丝质腰带裹住腰肢，关键部位皆被遮挡，层层纱衣笼罩，露出天鹅一般修长的脖颈，脖颈上鸦翼色泽的头发。

方才他自厚重的衣物中钻出，就如同神话中引颈受戮的黑天鹅，乌黑的发在空中散开，好似飘零的羽翼，而后露出那张天赐的脸蛋——实在是漂亮，除了漂亮与美，似乎没有其他形容词可以恰如其分地形容这张脸，美得男女莫辨，介乎于神和人之间……又或是神与魔之间。传说记载中能够引起两位男性神明争夺的少年，大抵就长成这个模样。

他那瞳孔似乎由于强光的照射，又或是内心的迷茫微缩，却更令人怜爱。

悄然间一只口衔蓝宝石的乌鸦飞了过来，众人并没有惊讶，这是行长先生养的乌鸦，它很通人性，被驯得极好，总是同压轴人物一起登场。它喜欢宝石，更喜欢金制的牢笼，所以行长一松手，它便会飞向那金色的牢笼上，在最高点站好，仿佛宣告它的所有权，这也是蒙颂拍卖会独具特色的地方。

就当众人准备当做没看见略过这只常客乌鸦时，却发现，今天它竟然并没有落在最高点上，而是围绕着笼子转悠了一圈，然后径直飞进了笼里，围绕那美丽的少年环绕数圈，而后在少年略微讶异的表情中，落在他掌心，俯首将那枚蓝宝石放进了少年的手里。

而乌鸦自己，则是满意地蹭了蹭少年的手，然后蹦蹦跳跳地上了少年的肩膀，顺从地贴着他乌黑的头发，好像是找到了新的宝藏。

台下一片哗然。

“蓝宝石拍卖会的名号成真了，今天他就是真正的蓝宝石！”

不知从何处传出这样的话语，很快这样的评价就遍布整个拍卖场，贵族们的身段全抛，热烈地讨论着这一似乎违背生物本能的奇观。

主持似乎也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打好的腹稿在舌尖打了个结又压了回去。好在很快他的老板就走上台来，告诉他剩下的事情由他来处理，主持松了口气，匆忙下台，准备找个好位置观赏这位美人。

巴布尔先生脸上挂满笑容，走进台前，面朝众人道：“大家好，今天由我这位老朋友来为众人介绍这位……嗯，我们亲爱的蓝宝石。”

人群给面子地鼓掌，然而视线仍移不开那金色的牢笼，目光在少年身上来回闪烁着。

“诚实地说，此前的蓝宝石压轴展品，并不同如今展现在各位面前的一样。他其实只是我们在血月之夜——也就是今晚，捡回来的一个乞儿，然而神奇的是，从前从未有人在蒙颂城内找到黑色头发的人，而我亲爱的侍从们却忽然在这个晚上发现了他——”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是忽然之间降临的。传说之中，恶魔拥有黑色的头发与黑色的眼眸，会在血月的晚上，降临在众人的面前，与人交易，带给人极致的愉悦，无论是任何方面——而乌鸦，我生活中的伙伴，在那传说中则是伴随恶魔左右的侍从。其实我原先只是因那极美的容貌受到蛊惑而怀疑，现在，却有那么一些确定了——否则我亲爱的伙伴又怎么会飞向他身旁？恶魔的滋味，想必各位尚未尝过，这天使的面孔，恶魔的身躯，又更是别一番滋味……”

奥艮地伯爵在台下暗中摇了摇头。这蹩脚的传说一看便是巴布尔编出来骗人的，只是……他确实从未见过黑发黑眼的种族，这有如夜空般的颜色，确实很叫人想收在家里珍藏，在手中好好把玩观赏啊。

他今晚，一定要拍下他。

“亲爱的伙伴们，既然今天我有幸见证这一奇观，那么……便将这一枚全伽伽林仅见四颗的道林森蓝宝石，随着这位蓝宝石恶魔送给大家，就当做，一点点小小的添头。”

全场安静了片刻，而后沸腾了。

众人没想到巴布尔竟舍得下这样的血本，这添头放在外面的价值不比今晚的前面几个展品都加在一起的成交价要差，这一点点添头，将拍卖会的气氛推向了最**。

今晚的蒙颂拍卖行，注定是一个不眠夜，血月安静地在空中注视着这一切。

而台上，所有人的焦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了了看了看手里乌鸦带来的蓝宝石，又看了一眼台下不知道在激情澎湃嚎叫着什么的人们，又看了眼前两天被迫换上的舞娘服，感觉世界观再次遭到了颠覆。

我是谁？我在哪？现在该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