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景川雨1(2 / 2)

就像是在一望无际的深海上航行,遭遇大雾时,你看到的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当你自以为撑过这场大雾就能窥见天明时,你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始至终,就希望渺茫。

江沁禾做了六年的徒弟,十多年打下手的学徒,外人常不吝夸赞她一句经验丰富,一步步稳扎稳打,是踏实认真的好苗子。

可对她来说,徒有时间的累积,有时候更像是压力,一副镣铐,一把锁。

她自己不知道该怎样当一位合格的老师,怎样把自己所学的皮毛尽她所能地教给别人,不让这些年岁时光通通白费,不辜负前人心血,好把苏绣传下去。

心里又一次滋生起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无奈无力,又无计可施。

江沁禾轻轻地叹了口气。

裴承喻从上车后就发现江沁禾状态不对,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雨卷袭过的白山茶,娇嫩却又倦怠。

车窗里映出的她,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长裙,秀眉轻蹙,那双平日里明亮的眼睛低垂,像是有薄雾浓云,一层一层地笼着她。

裴承喻别过脸,继续开车。

又过了半小时,车停在明水湾。

两人回家后都心照不宣地各自回房,除此之外,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

第二天一早,裴承喻去了公司,江沁禾一人开车前往青州市。

车停在下面,江沁禾提着东西,沿着弯绕的青石小路,最终停在清雅朴素的小院前。

灰白色的墙面,暗青色的砖瓦片,两扇镂花门的两侧种着浅紫色的矮牵牛和几丛四季秋海棠,微风时不时送来阵阵花香。

推门而入,就看到外婆江涟正坐在院中绣花,身前绷架长达三米,布满浅色的纹样。

江沁禾回房,放下礼物后就搬了一张矮凳坐到江涟身边。

江沁禾自母亲去世后就和外婆住在一起,上初中时外婆给她重新取了名字,等到高中毕业,江沁禾开始跟着外婆正式学习苏绣。

改名换姓,也为的是让她不困于过往,能够安安稳稳生活一辈子。

江沁禾坐在一旁,纤纤玉指慢条斯理地捻起一根根蚕丝,熟稔地用指甲劈丝,劈成数十数百根的蚕丝按颜色小捆小捆地摆放在绣布的空白处。

她正要将一捆理好的秋海棠色蚕丝摆过去时,手背上却倏地挨了轻轻一巴掌。

“不专心。”

江涟慢悠悠地道出她的状态,眼神仍盯着手下的远山图,手中的烟墨丝线穿过远处山头,顺侧峰而下,最后隐入烟云。

绣完这小山的最后几针,她才开口:“赵文宾那白眼东西又去找你了吧。”

江沁禾点头,嗓音里满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他想把赵晴塞到苏绣非遗中心来,说是要给她镀金。事成之后,就把我母亲的遗物给我,还说要补上从前的抚养费。”

江涟听着,眉毛忍不住紧蹙,发怒骂道:“他算是什么东西,当年倒插门的东西,如今也敢用这种下作手段威胁你!”

老人家越说越激动,吓得江沁禾立马站起身拍背顺气。

“我没答应他,”江沁禾声音柔,可若是仔细听,又能听出一种倔强刚强意味。

“非遗中心,我是不会让他有机会插手的。”

听到此话,江涟又是气不打一处来,“沁禾,你心里有非遗中心是好事,可你自己呢?”

突然的问题让江沁禾有些发懵,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垂下手,低眸盯着绣布上缥缈的云烟山雾。

“我知道你心里憋着股气,不想让赵文宾那东西低看你母亲的遗志和这一脉的传承,可江沁禾,人是为了自己而活的。”

江涟叹气,有些怜爱地握住江沁禾垂下的手:“你这辈子不能只有不甘和苏绣,你还有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听到这儿,江沁禾眼睛眨了眨。

想要的生活?

她好像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件事……

“你全当我不知道,你和裴家二公子的事情你告诉我了吗?”

老人家又叹了口气,一阵长吁短叹。

江沁禾轻轻摇头,咬着下唇闷声:“没有。”

当时急于拿回母亲遗物,又赶上非遗中心资金短缺,没法运转,她没有考虑多久就贸然答应了联姻,和裴承喻匆匆一见后便结了婚。

裴承喻大大方方给周围熟识的朋友都通知了喜讯,而江沁禾藏得严严实实,谁都没让知道,哪怕是外婆。

结果赵文宾最后给她一纸空白。

轻飘飘的,什么都没有。

江涟叹气,语重心长地嘱咐,“沁禾,旁的事可以忍忍就过去。可婚姻大事,不能退忍。裴家二公子,这坏名声远得很,就跟那烈狼一般……”

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江涟用力握紧外孙女的手,“要是你不想待了,外婆就算是拼了老命也会把你从裴家给捞出来,反正我也算是快活到头了。”

“外婆……”,江沁禾顿时觉得鼻头一酸,反握住那已不再年轻的手,蹲下身满眼笃定地看向江涟,“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老人家慈爱地注视着江沁禾,从袖口抽出一张绣花丝绢擦了擦眼角晶莹的泪花。

“年纪大了,眼睛就是容易进灰尘。”

说完站起身,拄着拐杖往房内走去。

“时候不早了。”

“进来吃了午饭再走吧。”

江沁禾把绣品用遮棚盖住,随后小跑几步紧紧追上外婆的步伐。

吃过饭,江沁禾和外婆理了好一会儿丝线才踏上回景川市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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