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陈边声,吴作为,满地黄花堆积(1 / 2)

云烟开散,骤雨初歇。

当天边第一缕阳光从远方树梢急转直下时,武先生也背着村长跨过一重又一重山隘归来。

起先是进山谋生的猎户,接着是摸黑劳作的佃农,然后是茅草土坯房前织造的妇人们,最后才轮到在门前牵着黄狗苦苦等待了一晚的、脸色煞白的黄花。

他们惊诧的看着这位中年先生,对他背后伤痕累累的陌生年轻人行注目礼,接受这毫不相干的死讯,苍潭被群山和那人包裹,重重阻隔着来自外界的声音,所以十万大军的铁蹄踏不出昨夜,天空上的烟雨云霞也被当成了劳作一天后的犒赏之景。

吴作为背着黄饮川,腰间无鞘无剑,他给村长盖上麻布大斗蓬,遮住了满身伤痕,在他踏入村子大门的那一刻,整个天地都蒙上一层灿灿金光,劳作的佃农们直起腰相顾无言,完全盛开的初阳刚好打在他们脸上,那人则在阳光下闭着眼,发丝斑白且红,微白的面容浮起一层淡淡金辉,仿佛只是没有呼吸的熟睡。

黄花孤身一人出门迎接,大黄静静的跟随她来到村口,小丫头寒着脸,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先生的背后,又看了看他的神情,质问:“这是谁?”

大黄突然冲了上去,对着吴先登龇牙低吼,吴先登没有管它,居高临下看向小丫头,眼神空寂的淡然道:“我的真名叫吴作为,我来到这的目的是寻找一处寒潭来提升内家修为,那也是你们苍潭村名字的由来,当然,你们村子能完好存活到现在也是奇迹,村东的黄饮川,村西的朱九,还有村下的潭水,每一个都够你们死上几次的,而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五年的庇护,前提是你把潭水的位置说给我听,我知道他告诉了你。”

黄花听着这一连串与她问题毫不相干的冷漠回答,连续一晚上的等候和不安的感觉让她哭了出来,她拼命抑制哭声,指着他背后的黄饮川抹着泪断断续续的抽泣:“你……你让俺看看他……他……是谁……他是谁……”

吴先登沉默了一会儿,说:“他是黄饮川。”

黄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分量,她只知道她的爹爹好像不见了,只知道那个在娘死去后一边把她收养一边还以外人身份当上村长的爹爹不见了,所以她还是在那不住的小声念叨着:“他是谁……他是谁……”

“这样吗?”

吴先登再次沉默,越发觉得身后的重量大了些,这是一个绝对痴迷于力量的武夫,一个让人敬佩的武夫,但他作为有家室的人却足够卑劣,乃至于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敢相认,还把妻子独自病死在床前。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境发生了一点改变,也许他与背负的这人性情原本就相反,又也许,他只是被所谓的红尘给暂时迷住了眼。

他背着黄饮川,牵上抽泣的黄花回到村长家,早已得知真相的大黄狗夹着尾巴静静跟随,他们一路无言,晨间的山风舒适而过,林里的鸟儿起落须臾,太阳和往日一样照常升起,即便那人是天下第一。

远远望去,村长家门口已有三人等候,朱八和朱九爷孙俩上前,朱九哑然,朱八则从怀里拿出名剑录,好像猜到了什么,低着头没有表情。

“我他娘的早就和他吵过,直接把黄花给我来养就行了,亲爹怎么了?亲爹就能负起责任吗!?现在还不是死了!娘的,王青啊,你看看你嫁了个什么东西!”

陈夫子在昨夜喝了酒,独自在后面观察的他突然耍起酒疯,他没有憋住,一个大步子上前,又小心抓着黄花的肩膀指向黄饮川道:“他,你爹,你亲爹——”

小丫头看着眼前醉意熏人的夫子,泪水突然止住,紧接着她那颗还没有长大的心一片空白,好像并不为这件事难过似的,黄花呆呆的点头,说:“俺知道的,俺一直就知道的……他肯定是俺的亲爹……”

朱八猛然上前,给了陈边声一拳,他摸着黄花的脑袋,看着她煞白的脸,喉咙好像被哽住,什么也表达不出来。

四个汉子心中有情,难以言喻,一个小女娃娃也暂时无法哭诉心声,世间悲哀莫过于此。

院子里忽然传来鸡鸣,太阳也在这个位置留下一片阴翳。

正午时分,村子里传开了村长死去的消息。

据陈夫子说,村长昨夜在山里头遭了大虫,早上被练功的武先生发现带回村里,旁边还死了另一个年轻人,也被武先生背了回来,可能是村长在镇里的朋友,已经在上午托武先生出山送去,夫子还说村长生前和他聊过天,说他最喜欢吃喜宴,最讨厌办丧事,所以安葬一切从简,没有大办特办,只邀请了几个和村长交过心的村民来看白事。

村人们想起那个当初从山外来的满脸脏乱的青年,他刚来的时候直接睡在了那个人人唾弃的孬汉空屋边,然后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撺掇夫子一天之内组织了村民们进山打跑那些兴风作浪的盗匪,打盗匪时他一个人冲在最前面,悍不畏死,盗匪也在逃跑后除了那次以外再也没有回来,之后他从夫子那里收养了黄花,一步步当上苍潭村的第一任村长,村子也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越来越好,每年集会上都有老农笑逐颜开,都有猎户大发其财……

他们听话的没有去打扰,只不过不少村民认为,村长的死还是因为和那爷孙俩打了交道。

一切尘埃落定。

黄昏后,村西山顶,夫子饮风坟旁,朱八坐地坟后,陈边声醉着眼不断说些胡话,说些黄饮川的生前。

夜色清朗,却无星无风,只余一轮孤月高悬,黄花情绪得缓,从山脚处和大黄上山,到山顶时,已是筋疲力尽,她看见父亲的坟边有两个人睡在那里,忽略掉身体的疲倦,走过去静静跪在父亲坟头。

这个十三岁的山里女娃思绪从空白中脱离,开始混沌起来,她迷茫的胡思乱想着,但总是精准避开有关父亲的那一片,遥远的夜空外,点点星星在她头顶绽开,晚风也开始让她昏昏欲睡,很久很久之后,在黄花就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迷迷糊糊的想起今天是菜地西红柿成熟的日子,每个季节的这个时间父亲都会带着她去摘蔬菜,然后回家把一个生的西红柿洗给她吃,还笑眯眯的说:“这样最好吃。”时间长了,她也爱上了生吃西红柿。

残留着父亲手掌温度的西红柿仿佛就在唇边,黄花睁开眼,眼前冰冷的墓碑出现,一瞬间浓烈的悲伤与难过再也止不住,通通从心头穿过喉咙,接着漫入鼻腔从眼睛那里滴落而出,小丫头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积压了一天一夜的情绪一波又一波,洒在了膝盖面前的土壤上。

朱八和夫子惊醒,转头看见黄花在那儿哭泣,他们站起身,夫子上前轻拍她的后背,朱八沉默着陪在她身旁,树丛里传来声响,朱九拿着刘大山送的饭菜在深夜中上山,看见黄花在那里放声大哭后神情释然,守护在他们身边。

胸口的珠子发出微光,朱九低头,感受到了珠子传来轻微的悲伤和同情,他的意识陷入恍惚,一抬眼,只见一个穿着奇怪的年轻人看着黄花,独自站在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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