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人认领的手提箱(1 / 2)

咔啦咔啦,咔啦咔啦——

屋檐下两台锈迹斑斑的换气扇不管不顾地一直转着。

一点清冷的晨光好不容易透进来,却被扇叶切得粉碎,胡乱地洒在这间废弃已久的仓库里。

几颗晶亮的尘埃在半空浮动,似有若无,捉摸不定,诱人浮想联翩。

宛如活跃在深夜霓虹中的舞者,轻薄的衣衫之下,曼妙身段若隐若现,一个漫不经意的动作,就惹得台下的观众欲壑难填、彻夜难眠。

但对于生活在这里的孩子来说,他们还看不懂这种表演。

他们更想把这些调皮的小家伙攥在手心里。

听说大家都喜欢发光发亮的东西,要是能把它们全都抓起来卖掉,没准能换一整块方面包。

那样的话,明天就不用挨饿了。

孩子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食指放进嘴里,用舌头舔了又舔。

瞪大的眼睛随着光线的明暗一眨一眨的,渐渐跟上了“猎物”现身的节奏。

终于,晶芒闪烁的瞬间,孩子猛地向前伸直手臂,涂满口水的指尖几乎已经触碰到了那些光亮的小家伙。

然而美妙的东西总是在到手前的一刻悄悄溜走,就连不切实际的幻梦也是如此。

吱呀呀呀——

仓库大门被推开了,刺眼的白光蛮横地侵占了每一处黑夜栖居过的角落:

架在房梁上的桥式起重机岿然不动,通往操作室的梯子被人锯掉了半截,没有人知道这个大家伙还能不能再次启动;

远端的角落,废弃的机械设备、电子元件、线缆、管材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甚至挡住了仓库的后门,这堆破烂儿里面没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以至于每次想把它们清理出去的时候都嫌麻烦;

几个空荡荡的大型集装箱占据着仓库中央最主要的空间,如果没有它们的存在,这间仓库完全可以用空荡荡来形容;

集装箱围成的半封闭空间里,三个金属货架排成一排,被一张留有水渍的墨绿色油布盖得严严实实。

仓库里所有的一切都一览无遗,但唯独缺少了孩子眼中那些亮晶晶的小家伙。

那些看上去挺值钱,能换成方面包填饱肚子的东西到底去哪儿了?

喂,告诉我,回答我,为什么天亮了,它们反而不见踪影了呢?

或许就是从这个时候起,生活在边缘区的孩子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有光的地方找不到值钱的东西,

在有光的地方养活不了自己。

早上六点钟,大半个城市还在熟睡,一小撮年纪十七八岁上下的年轻人像往常一样聚在7号码头边的废弃仓库。他们来这里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从他们的老板手里接活,讨口饭吃。

仓库中间,他们视线聚焦的地方,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盘腿坐在木箱子上,他眉头紧锁、神色凝重,一口接一口地猛嘬烟卷,两个眼珠子直愣愣地瞧着身前的油桶,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放弃了思考。

一米多高的空油桶倒扣在地面,盖在桶上的墨绿色旧油布被折成了工工整整的方形。

油布之上,一只银白色的金属手提箱毫无征兆地躺在那里。

“都到齐了吧,没来的自己举个手。”

发话的同时,中年男人摁灭了屁股烧没了一半的纸烟卷。

尽管自以为很幽默,但他严肃的神情让围在一旁的年轻人们没人敢吭声。

“都仔细瞧瞧,是谁的东西,自己认领。”

能听得出,中年男人的语气里多了一点不耐烦的成分。

他从怀里的旧烟盒抽出最后一支土制卷烟,趁着点烟的功夫,暗中观察每个人的反应。

作为这群年轻人的“老板”,霍勒姆对他们的了解远远胜过他们的父母。

每个人背地里动的歪脑筋,耍的小聪明,搞的小动作统统逃不过他的法眼。

哼,谁叫这些孩子都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孤儿呢。

霍勒姆扫视了一圈,却发现自己一无所获。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表情除了困惑就是茫然。他们平时运送的货物外面都裹了一层脏兮兮的油布,包裹封口处贴着六位手写数字的标签。每天清晨他们来到这间仓库,从霍勒姆手上领取货物,再按照数字标签对应的地址,把货物平安地送到目的地。至于运送的货物究竟是什么,按规矩,负责送货的“骡子”不能问,也不该问。

类似的业务,在这座城市本该是由那三家大公司垄断的。相比不靠谱的人类,机器不会生病、不会偷懒,更不会偷走货物私下贩卖,遭遇设备故障或交通事故甚至有保险赔付,大公司的货运无人机可以说在各方面都拥有显而易见的优势。

但奇怪的是,自从开始干这一行,霍勒姆就没有一天觉得这是门清闲的生意。

特别是在这里,远离城市中心的边缘区,生意总是一单接着一单,十几个人的团队从早忙到晚才能勉强完成当天的派件任务。

这大概是因为正规的快递服务只能运送许可清单上已有的商品,还会留下无法抹除的记录吧。生活在这座城市的人们与这座城市一样,多多少少都有些说不出口的秘密。

“霍叔,这一看就不是咱的货,哪儿来的?”

兴许是耐不住周遭压抑已久的气氛,年轻人中间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家伙率先发声道。

“丫头,不瞒你说,我也想知道。”

霍勒姆抚着满是胡茬的下巴,目光穿透缭绕的烟雾,落在出声的假小子身上。

假小子名叫茱莉亚,一米五的个头,发色火红,松松垮垮的衬衫和背带裤像麻袋一样套在她单薄的身体上。若不是帽缘下那张点缀着雀斑的小脸太过标致,在她身上几乎找不到能跟“女孩子”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的地方。

“霍叔你有什么话直说行不行,别搞这些弯弯绕绕的,听你这么说话急都急死了。”

茱莉亚没有逃避投来的目光,狠狠回瞪过去,她毫不客气的口吻让身边的同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作为这群年轻人里唯一的女孩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是她的特权。霍勒姆唤她作“丫头”,一直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但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霍勒姆吐了几口烟圈,屁股拖着粗壮的身体从木箱子上挪了下来,他走到这群年轻人跟前,自右至左缓缓踱步,宛如一位正在检阅手下士兵的指挥官。

“霍叔,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在霍勒姆的审视下,第一个年轻人变成了只会摇头的复读机。

“霍叔,你是了解我的,我没那个能耐。”

第二个年轻人双腿不住地打颤。

“霍……霍叔,你饿了吧,我出去给你买早点!”

第三个年轻人本能地陷入了慌乱,他朝左右看看,发现身边的小胖子手捧着一张刚出锅的油饼,还冒着白乎乎的热气,于是想都没想伸手就抢。

可谁料,小胖子死死攥住手里的油饼,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这张油饼来自仓库隔壁那条隐蔽的巷子,油香油香的,对于习惯了饥饿的人来说,脂肪与碳水的组合永远是无法抗拒的美味。遗憾的是,这样的美味只有在边缘区才能找得到。

“别欺负阿明!”

茱莉亚见状厉声喝止,一记精准的手刀砍在抢夺者的腰眼上,后者旋即捂住患处叫苦不迭,半天都没缓过劲来。

油饼安全了,但又惊又惧的神情依然还挂在阿明脸上。

他躲在茱莉亚身后,鼻子吸溜吸溜的,肩膀一抖一抖,两只相距甚远的眼睛好像随时会有泪水夺眶而出。见他这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仓库里响起零星几声嗤笑,毕竟小胖子肥嘟嘟的体型比茱莉亚大了两圈还多,躲在她的身后,跟一般人对“保护者与被保护者”的印象大相径庭。

“咳,够了。”

霍叔清了清嗓子,蔓延开来的轻松气氛戛然而止。

霍勒姆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按顺序现在该向阿明问话了,不过他似乎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径直从小胖子身前走过。

阿明低头看看手里的油饼,又抬头望向略过自己的霍叔。不一会儿,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手在裤子上抹抹干净,从油饼上掰下一大角,追上去塞到霍勒姆手里。

“你吃。”

阿明眼睛一眨一眨地说道,与其他年轻人不同,他在霍勒姆面前没有丝毫惧意。

“我不吃,你吃。”

霍勒姆转过头,绷紧的面容稍稍松弛,一边回话,一边颇有耐心地把那角油饼喂进阿明嘴里。

小胖子嚼得津津有味,很快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霍叔,你该不会是怀疑,我们之中有人背着你在外面接了私活吧?

靠近队伍末尾的位置,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年轻人突然插话道。

年轻人名叫格雷格,二十多岁,是最早一批跟着霍勒姆干的成员之一。

“接了私活,没来得及把东西送出去,所以就先寄放在了仓库里……嗯,这说得通。”

格雷格倚在一根立柱旁,用手轻推鼻梁上的镜框,故意放大音量自言自语,好让所有人都能听清他的推理。

霍勒姆眼睛一眯,把抽到一半的烟卷用力甩在地上,旧皮鞋在烟蒂上碾了又碾,向面前的这群年轻人沉声说道:

“听着,我不管你们在外面自己接了什么活,也不管你们是去偷了还是抢了。

“别把麻烦带进这间仓库,别拖累其他人,这是规矩,也是底线。

“如果你们有谁不愿意守规矩,带上你的东西,趁早给我滚蛋!”

说巧不巧,偏在这时,一阵阴风吹过,仓库大门以令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撞在门框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吓得门边两个年轻人直哆嗦,差点失去对自己括约肌的掌控。

“霍叔,你这脾气发得有点不讲道理了,怀疑大伙也总得有凭有据。大家跟你混了这么久,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连一点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吗?

“退一步讲,摆个破箱子出来,不分青红皂白地挨个讯问,您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没有?”

格雷格铆足了劲地反驳道。

脸上那副圆框眼镜正微微颤抖,就连他自己也没顾得上察觉。

“就是,就是……”

不知是从谁身上借来了勇气,几个年轻人躲在格雷格身后,悄悄附和了两声。

“你个小兔崽子……”

霍勒姆横眉竖目,两个鼻孔直出气,额头暴起青筋,高高扬起胳膊。

就在格雷格紧闭双眼,准备接下这一耳光的时候,霍勒姆的手臂像被冻结了一般,在空中悬了半晌。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手臂,用平复过的语调继续说道:

“好,你要讲道理,那你倒说说看,就这个地方,昨天离开的时候还什么都没有,怎么今天一来就凭空多出来一个箱子?

“平时进出这间仓库的只有咱的人,我不怀疑你们还能怀疑谁?”

“有没有可能是谁不小心把东西落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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