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拉拉勾,雨后初霁透着光(2 / 2)

在即寒冷又令人恐惧的冷淡中,怖徕平静地,但同样也是郁悒地笑着,早把借车留宿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看看他的样子,像是已经为解决问题指明了道路,但最后,他认输地耸了耸肩,看着自己车辙中积水里的眼神,带着很深的歉意。

不解地摸摸鼻头,开始思考得等到多久才能煎熬出自己所谓的随机应变。正当他被心中这种荒唐的玩笑肿大脑袋时,有人悄悄来到了他的身后。

“啊!你们要吓死我吗?”

被触碰而吓了一激灵的怖徕严肃地咳嗽了一声。

“不,我们只是找你随便聊两句。”

被人用盯住猎物般地眼神看着,怖徕虽然有点喘不过气,可他还是对他们询问的做法感到失礼。

“往好处想,安羽斯士,你要问的人不像你一样是个闷葫芦,所以你们可能很合的来。”

“言归正传,有人说你用了一种高深莫测的法术骗的自己资产归零,是否有此事?”

怖徕神情异样地点了点头。

“你们是来把我赶出去的吗?”

“恰好相反,我们是来跟你签协议的。就是这一份来自营地馈赠的接济单。”

洛斯伯贾从一叠厚厚的白纸中随便撕下来一张。

“签了我能得到什么?”

“我们会把你失去的花朵定数全都还给你,要是说出在营地生活太难的理由的话加价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这些话是开玩笑,可看安羽斯士的表情绝不像在演戏。

“哦,原来写上名字这张白纸就会变成一个小点的我替我打工还债。我的床位呢?”

“听说了,你的床位是被抵押给窝洞铺了吧,我们立刻去办理入宿手续,最快今天下午就让你回归到你喜爱的世俗中去。”

“听到有救济,对我来说固然是好事,可心头却头一次感觉我要与这个营地脱节似的。”

怖徕稍有犹豫地摇了摇头,似有隐藏地回答了他们。

“很难说,我的生活免不了冲突,索性把它们抛空了固然轻松,反正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可是只做未经思索的行动,令人感觉会有一种毫无同情的余地。在刚才我还在跟时间赛跑,可惜跑输了,如果我签了字,恰好证明,我以后还会在意时间这种东西吗?是不是就连重在参与也懒着去想了。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就此否决我珍视的东西,它们会一文不值,就跟我一样。啊……让我不开心的情绪在我脸上并不那么完美,却更能让我承担的起自由。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只能心领了。”

“要先收下一张吗?”

“我不需要考虑了。”

怖徕的表情变得如湖水般平静。

“不觉得以后生活会很麻烦吗?”

“既然哪里都一样麻烦,我能陷入自己向往的麻烦,有什么何乐而不为的呢?”

“当然,每个人都有选择不幸的权利,我们无权干涉。”

受命处理问题的人刚走,怖徕突然大笑起来。

“我真希望知道的越少越好。”

不知道说了这些话的他心情变好还是变坏。

……

“这么个道理啊。”

微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房间的每一隅都在薄薄尘埃覆若下细闪着浅浅光芒。

苟的脸朝向窗外,任凭微风翻阅桌旁做参考的账本,手中的笔马不停蹄地在写着什么。在他身后能看见,打理过的屋子,比入住时还要整齐。

“研究了大半天才研究出这个符号还有盈利的意思,那么这个反过来的符号就是付账的意思。”

才看出点门道,苟就激动地合上账本,理所应当地对站起放松手臂的自己刮目相看。

总算给白白浪费的一个中午再加上下午的午睡时间找回了点面子。

单看账本内容,有一方带着永远不变的称呼,会让人觉得捡到了一本不足为奇的个人手账,可直觉告诉苟,就出现在上面的文字跟工作人员制服之上的绣饰有异曲同工之妙来判断,里面的内容别有洞天。歪歪扭扭的字迹与随处可见的花绘,甚至之前还是写心得体会的本子,下一页马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儿童歌谣,跟着感觉走不可能是一位谨慎严格的会计所干出的事。只需一眼,就可知道捡到的是一本匆忙记录的复本。

“不过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苟轻轻拍落指尖的灰尘,创造出疲惫没有余裕的状态,对他才称得上是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

只是在口中自言自语,语气淡漠的不带半点感情。

“两百营员翩翩来,六百花朵久归合。”

语毕又低声说了句原来如此,但望着还剩下的几句话,他疲惫地长吁了一口气。

几点找准光线的机关,从地板层迭而起,触目所及化为螺旋的回廊,像是穿越看不见的通路般,缚足于笔直延伸的痕迹,每一层楼梯被嵌入的文字,作为取代光怪陆离的点缀。

除了能从账本上找出解释第一层楼梯的文字,别的句子无一例外与他的知识储备遥遥陌对。

“手头上要是有本字典的话,就能解决挺多事了。外面怎么了,吵吵嚷嚷的,不会来人参观了吧?”

全神贯注盯住窗外的苟,不知不觉戳在照像机开关的手指更用了几分力。

即使茂密的树叶眼罩般遮住森林的大半面貌,依旧难掩四散纷飞的鸟禽,它们仿佛受到什么显而易见的惊吓似的,跟在林中小动物们的身后,纷纷逃蹿出来。

莫非此路是林中猛兽捕猎的必经之路。

本来紧抓住账本的指关节憋着绛紫,突然苟瘫坐在椅子上,九死一生后轻松的笑容微微有些得意。

通往小屋的树荫下,格子衣的袖子飘扬着。

飞舞着黑泽的长发,缓缓现身的是从森林中钻出的少女。

鸟雀般细小的喉头,发出了虎啸山林的洪亮吼声。

“借我你的书包。”

壬子语气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苟虽手足无措地愣了一下,不过还是依她所言,打开了门。

“你找到我了。”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暖场才说出的玩笑话却让壬子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看似淡淡地接过递出的书包,其实藏满记忆深处的眼眸,透漏出掩饰不住的厌恶。

“当时我还真是如他们所料自投罗网了。”

“你是指什么?”

“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不值一提。比起那个。”

书包被丢到一边,壬子手指缝间露出果子近似枯萎的枝叶。

“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苟疑惑地歪起头。

“从我书包里的?”

对面点点头表示没错。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为什么?”

壬子嘴里叹了长长一口气,语调比平时略显沧桑。

“我不想听。”

压抑着感情的眼眸当中,注意到什么发生后护起拿着果子的手,摆出如临大敌的姿态。

“好吧,我不再靠近,只能求你帮我看看,它在我的书包里没受到什么欺负吧。”

壬子浮现出苦笑,若无其事的从最初的惊讶中醒了过来。

“不用担心,从刻岩农场长出来的都很结实。”

“经由你弟之手——”

“我都说了我不想听!”

“你看上去不就一般般吗?”

经过一段长长的沉默,痛苦全部消失在不含恨意的庄严肃穆中,壬子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是啊,也许就如你所说的一样,不过,事已至此已无法改变了。”

“这样,心情不好的话,我建议你去拜访一下这家餐厅。”

苟转身自顾自翻起衣兜里的地图,她则带着悲伤的坚强微笑着,转身离去。

无声的关门声,却让苟抬起了头,感受着若游若息的风声,他的表情露出了些许关心。

……

过没多久,身后的木屋已经远去,她的眼神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平稳。

听他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完已经是忍耐怒火的极限了,谁也没想到一年精心准备的计划会在本打算伴随着农场解放的欢乐中宣告破产,实在拗不过营长邀请才同意参观营地的时间里,宴火就将果子送到了每一个遇到的营员手中,准确的说,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硬塞进手里的。

“好漂亮的果子,不应该让大家都尝尝吗?”

事后宴火诚实的说出了感想,不过受苦受累的人不是他就是了。

小路两侧,绿色山坡绽放着不同种颜色的野花,干燥的风狂烈地吹拂着,乱窜在坡道的残阳毫无征兆的扩大了将土地映照得通红的宽广。

人们就在不远处,可没有一个人过来迎她,她两手空空一目了然。

她走进身披黑衣之人留给她的缺口,任他们填补豁口。

葱郁森林围绕起了一个充满紧张的空间。

“我们给过你时间了,让你不再低着头,一动不动。”

“时间太紧,工作量太大,我无能为力。”

“要先知道,是因为你又哭又闹,我们才给你时间。”

“我并不为自己辩护,而且我也没有你们形容的那样充满戏剧性,我尤其认死理,所以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壬子口气很随意地说完后,脸朝上盯着苍穹,压力之下,自由的感觉扑面而来,她能感受到身边交头接耳的窃窃细语,感受到自己用全部的毅力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感受自己曾穿行在明亮起来的黑暗里,多感受一会吧,他们像扇子一样摇摆的影子马上就会掩埋面颊上自然的律动,趁此就让我跟我的倔强多打几声招呼吧。

因为我怕忘了,刚刚指尖的天空,被鲜艳的果子染成美丽的模样。

…………

“你似乎变成因说谎而沾沾自喜的人了,算是营地的一个伟大之处吗?”

迫不及待摘下黑袍的洛斯伯贾半幽默地问道。

“还是我来跟这位小姐解释一下吧。”

看着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愕然的壬子,同样摘下遮帽的安羽斯士向她露出了一个并不特别警戒的微笑。

“我见过你们,在火车上,你们衣服上明明别着营地的徽章。”

壬子有些意外的说道。

“如果是以前的小女孩,应该能猜出我们隐藏了什么事情。但不知何时你对我们这些农场之外的人有了特别的警戒。”

“你说的是——”

“我们踩过的这片土地上,曾有位小姑娘为不能在营地多住一晚而掉过眼泪,好大的胆量,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时间在别人眼里我确实把自己跟噩梦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一起。”

壬子的语气有些无可奈何。

“张牙舞爪是事实,好在我们当初答应你,总有一天让你来到营地住几天的事也是事实。”

“原来如此。我该为那番谈话做准备。”

壬子似乎终于想明白了,没有因放下心中的担子而感到时间的无限,她突然显得焦躁不安。

“那句话说得对,什么年代都有不识货的人,他们凑在一起总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所以为了一个过期的承诺,你们就把我骗了过来。”

“不然呢?你之后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对营地的邀请爱答不理,我们登门拜访时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可每年第一封收到的信不是你亲笔写的新年祝福就是你家的合作邀约,心情好坏,生活是不是一天一天暗淡下去,什么都没有向我们展露,就好像你在农场与营地的平衡之间,找了一个自认为可以拾级而上但其实只是按着逃避行动的敷衍之说。”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倒是听安羽斯士说话的壬子的脸憋着通红。

“我……我干了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说?”

壬子脸色发青,忍住不发抖。

“那也没看你跟日记本说过,偷偷翻进你卧室多少回了。”

“什么?你们还干了什么?”

壬子皱眉。

“反正骗不骗你,你总是要来的,问题是怎么在一个月里让你感到宾至如归。”

有微风吹过,才注意到洛斯伯贾移开一个小道,同通红的脸颊分享风吹过的潮湿空气,他的脸上浮现出甚至有些温柔的表情。

“问题是我不曾答应你们住上一个月。”

壬子故作镇定地给自己找理由。

“你可以先稍微放松点,想想你在营地的事。”

过去曾给她梦幻想法的营地在她的心里早跟着自我评判变了样。

气温似乎下降了一些,壬子清爽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说什么也不可能把憋在心里很多年的成千上百个问题一吐为快。

……

那本该是思绪无法触及的遥远过去。

她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向窗前。昨天,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雨,玻璃外满是被雾覆盖的夜晚,月光借着雨点的无暇,摇曳草原。纯白的风景让人炫目,可听大人说,暴风雨会阻绝通往某处的道路,泥坑也会变成地裂一般巨大的峡谷,她能感觉自己清清楚楚地踩在无底深渊边上的峭壁,不是能粉身碎骨的悬崖,而是视线被遮掩,眺望不到星星的悬崖。

那时,对着那无言举起的右手,景色随着静静的叹息如碎片一般开始模糊不清。

用力推开窗户,屋子充满了阳光,刺眼的程度连不愿见到现实而遮住眼睛的手掌都挡不住。

“我们都以为你赖床不起了呢?”

“什么啊。”

“壬子是第一次去营地吧。”

“啊,哈……”

……

只有一瞬间,偶然经过眼睫毛上的阳光,漾出濡湿的一滴泪。

“哈哈……。”

话是没说出来什么,她就先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个表情能不能解释我们说服你留下来了。”

听着安羽斯士冷冷的话语,她的表情绷紧了。

“如果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你们会放行吗?”

本来没想信以为真,出口的瞬间自己却毫不隐瞒。

“不管是像上次那样,还是发生别的什么样的事,我们总会继续邀请你,或许你什么时候又来了,来取存在这短暂的南柯一梦,诞生一朵重开的花。”

“如果我在这过的不如意,先赌气走了怎么办?”

“我们愿意跟上你赌气的步伐,与太阳、与蓝色的地平线。与营地存在的意义作对。”

洛斯伯贾保持着微笑,聊天般这样说道。

“你们会在意一切营地惹我不开心的事物吗?”

“会在意是理所当然的。”

此前她笑的已经有点疯了似的晕头转向了,听到答案还是欢快的抬高了声调。

“假若我如期归来,谁会见证传达出的心意曾伴随我频频忘忧。”

“你自己。”

最后一个摘下兜帽的人,此前与她默默相对,现在只有她跟她息息相通。

“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重逢与告别的时候也没有。”

壬子的眼眸中映出的,是朝向她微微弯起,兴奋的抖着不成样子的小拇指。

“等到你了。”

小拇指碰在一起,指尖有了温度。

“哦,差点忘了,这是你托我保管的东西。”

两人隔着向标球对望,最终有一人会失去它。

“送你了,作你的回归礼物。”

……

连怖徕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表现出惊喜,他在解决了问题之后沉浸在放心似的满足感中呆呆着望着木屋。

“你真的,真的要借我住。”

“不用反复确认,不是已经拉过勾了吗?”

“真奇怪,我头一回觉得靠拉勾就能解决所有事了。”

虽然都是坐在花园椅上,苟选择盯着天空,怖徕则接受被桌子上的饼干诱惑的事实。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连住宿费都不肯要。”

“怎么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们之间的债务才能一笔勾销。”

“什么问题?”

苟收回了视野,小心翼翼地将面前的饼干盘子往前推了推。

“你是火车上第一个扔水气球的人,可否给我签一个名?”

……

苟甩了甩头将讨厌的想法从大脑里赶了出去,为鼓舞自己似的深深吸了口气。

至那群夏的黄昏,他敲响了整屋涂成红色的木门。

“您是?”

“我们是住在那边的营员,我们来还盘子。”

“饼干非常好吃,谢谢款待。”

站在一旁的怖徕插嘴道。

“能收到你们的夸奖我很高兴,不过饼干不是我一个人做的。”

她颤抖着肩膀无声地笑了,让开门的一侧。

“小砖,看看谁来了。”

火炉旁堆满的垫子里,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其中,齐腰的银色卷发铺散在地,灵敏的大额头罩着她那洁白的面颊说不来的娇嫩。

她抬起此前埋进书里的脑袋,深夜般的粉色眼瞳之下,不输星星般耀眼的光芒闪动着。

“愿赌服输。”

她以朗读书本时平淡的语气诉说着。

……

硬是被留在那吃了晚饭的两人回来时,天色已晚,但仍余有辉煌。

远看白屋背拖一抹夕阳,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全感。

“晚安。”

“晚……安,说好了你真的让我住在这?”

“晚安。”

有如太阳般明亮的灯具并未打开,他们已经狠狠踩着自己的影子,跟浑身疲惫的自己,描绘出另一个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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