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选择,结伴同行(2 / 2)

“如你所愿。”苟交叉双手,不过戴着商人厚大的皮手套并不能如他之想轻松实现。

“那你是不是经常完不成人们许下的愿望。”

孩子开始坐立不安,忧郁的眼神里尽是感激和忧伤。

“说不准,富人有追求,穷人有诉求,你有事相求时我没出现吗?”

路人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真像在思考麻烦事是否会烟消云散一样。

提到麻烦事,苟只想到一件事,他自己的事。

“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呢?”

“到哪去?叮咚小溪?汩汩泉?可我们都到欢乐谷了,现在要折回去?”

“不对,你听我说,我们真能走出森林吗?就是包括所有的,一草一木在内的。”

“那你很幸运了,孩子,没九成把握我是不会选这条道走的。”

“真的?”

“如假包换。”

孩子露出信赖的微笑,沾点雪擦了擦太阳穴,即使他不晓得这个词的意思,也能猜到商人是在说他对这片森林了如指掌。

“你是怎么分辨出每一条道的,在树林里待着越久,它们长的就越来越一样了。”

“我一个人旅行,发呆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下功夫记了。”

“你什么路都记吗?失足会掉下万丈深渊的险路也要记吗?”

大道上的北风贪得无厌,连一片叶子都不会留下时,小道上映入眼帘的便是定能踏过的万水千山,没有哪个商人不会走险路,可孩子不见的懂其中的道理,而且告诉真相只会徒增孩子对未来的担忧,他那个小脑袋瓜以后想的可能都是自己在悬崖勒马的画面,于是商人别无它意地摆摆手,立马改口。

“我也不是什么路都能记住的天才。”

“可你还是记住了大部分路,并带我们摆脱困境。”

夸奖使痛苦与舒服并行不悖,商人笑着给予回应。

“要我说,每个人都带点与生俱来的才能。”

“才能吗?真希望我也能找到我的……”

孩子沉醉在回忆里好一会儿再开口说话,脸上咧开的嘴角被怀念带来的寂寞叹入空气。

“如果真能找到我的家人!下次我许愿的时候你还会出现吗?”

“我可没你有时间,而且我完不成的事多了去了。”

“倒时侯你会成为我们家的座上宾,我也可以向你展示我的才能,说不定跟你一样,在森林里永远不会迷路,你可以见到我……”

商人咯咯笑了起来,他很想打断他喋喋不休的幻想立刻答应,可苟历久弥坚的尊严并不同意被马上说服。

“你也认得我,没准你可以来找我呢。”

“为什么?精灵,我甚至都不知道你住在哪?哦,你可以告诉我你住在哪,你离开后我会定期给你写信的。”

商人耸了耸肩头,为什么车上的篷布总是来不及换而是用针线缝缝补补?为什么路途颠簸,车轮却有大有小?为什么他不听听好心人的警告,等暴风雪小了再出城呢?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一个答案—颠沛流离的旅行商人职业注定他要居无定所。

“我们不需要住在哪,精灵们都是住在每个孩子们心中的,孩子们心中有我们,我们才会活下去,我们活着,才可以报答孩子们。”

“所以。”

“所以你得先来找我,精灵们不能随意外出,也不能白吃饭不干活,可只要你许愿,精灵们包办百事,除非你先忘了我是精灵,把我当作造物主来呼唤。”

“我不会忘的,我保证,你也得保证你不会忘了我。”

“忘记还是铭记,谁也给不了我们答案。”

“你保证。”倔强不屈的神态恢复了孩子的活力。

苟对上坚毅的目光。

“……好吧,现在我保证,日升月落,我忘不掉你了。”

苟本想准备一个平平无奇的结局,现在他反悔了,话不再多说,生怕上一个结局的蛛丝马迹心甘情愿透出来。

“四周的黑暗中不免有黄色、白色或是绿色的双眼在微光中闪耀,而红色的往往在光芒黯淡下去又从远处再度亮起时出现。树上的松鼠在头顶吱吱作响,安全又温暖地藏身于树洞里,千颗繁星装饰着夜空,可我们无从知晓。风挂着雪,发着银白的光,一圈一圈地扩展着,扰乱了视野,盖过了互相打气的话语。”

“前面有个山洞!”

“什么?”

“我说前面有一个……咳咳,山洞。”

“来,套上我的衣服,比你的那件厚多了,我一开始就应该叫你换上的,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可以休息了,我不应该记错山洞的位置呀。看,就在那,驾……”

看似转眼就到的路实则走了半个小时。

……

“出来烤烤火吧,你的毯子可以晾在树枝架好的衣架上。”

孩子懂事的点点头,可一种在黑暗中降临的、快速蔓延的物质,重新塑造着他的身子。

“我不想起来。”

“再懒下去肉干可就要没了。”

又一次的尝试使孩子的睫毛被泪水沾湿。

“已经把坏胃口请到。”

“不吃的话不知道下一顿什么时候能吃上了。”

“……”

……

“你感觉好点了吗?还是感觉有小虫在身体里面爬吗?”

“我很好,就是不太饿。”

……

“下一个镇子有家马场。价钱合理,你可以要一匹属于你自己的小马。”

“够了已经足够好了。”

“你可以叫它黑蹄墨墨,它不是喜欢你叫它黑蹄墨墨吗?”

“无所谓啦,反正它听不到啦。”

“好孩子,它不会恨你的,只会恨我。”

……

每个人唯一能盼望的事,就是看见对方改变闷闷不乐的心情。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是刚从车顶上拆下来的,孩子躺在上面,竖起耳朵用力盯着黑暗,颤抖在不断抽离他心中的沉静。

“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大人。”

商人抬起手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汗牢牢抓住了手掌。

“天不早了,你应该休息了。”

“在我昏昏沉沉半睡半醒之际,我一梦到它停了就醒来告诉你,你马上就可以出去了。”

“你忘了你自己,到时我们会一起出去。”

“跟着我做,到时忘了我。”

“不可能,你早在我心里面住下来了。”

“不会的。”

“是不会的,先吃药,明天你就能恢复地精神抖擞了。”

“我太过渺小,得藉着你的光芒赶跑使我束手无措的黑暗。”

想到此,孩子手指马上攥紧,咳嗽起来,干裂的嘴唇微张留下笑过的痕迹。

“总之先把药吃了,我去给你拿药。”

将药拿给孩子时,商人想着亲密无间的颂歌来对比握别的滋味。

“别板着个脸了。”

“我没理由高兴。”

商人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心里难以言表的紧张。

“那就想想一切都会好起来吧。林地会越来越开阔,阳光会越来越明媚,一切的一切都会使你诚心如意的,一切都是新的……”

孩子伸出一节节营养不良显得骨瘦如柴的手指,他想拉住商人的手,但商人把它压进了盖在孩子身上的毯子里。

“话留在明天再说吧。”

已经过了凌晨时分,地平线的熹微揭开了沉沉夜暮,白昼的蓝色天穹正在升起。

在山洞四仰八叉刚刚睡醒的商人离开山洞,去松弛一下压抑的呼吸,他的眼角刻着深深的皱纹,眼中闪着淡漠而平静的光,凝望着褐黄色的草地。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无所畏惧、不现实而真诚,和你一样是位勇士。唯一残忍的就是他还活着,好端端地在家里安享晚年。也许留下你一个太过无情,但时不我待,我得……我得走了。愿围绕着你的记忆,遇见灿烂与尘埃,永不闭上你的眼睛,直到留恋漆黑的夜空,拂晓会把你召唤,它带你落叶归根。好好休息,咱们会很快再见的。”

商人拍了拍堆起的土地,把剩下的蜜糖留了下来。

孩子在此于世长眠,死因并非不解之迷,不知道商人碰见孩子时他形单影只在雪中待了多长时间,一阵阵痛苦的腹痛在折磨着他,无法摆脱。休养生息之际,山洞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变得难以呼吸,使人无法视物,再旺盛的生命之火在此供养中也不可能创造许多奇迹。

孩子习惯于掩饰自己的痛苦,总是显出一种高于年龄的平静和表面的快乐。商人往往忆起旅程前面的小半段时总是愉快的。

商人顺利坐上了另一位商人的马车,同行毫无保留地叙述着与之前坐在后座上的那对姐弟俩发生的故事,商人并没有全神贯注地听,他注意到的是现在的风只是吹乱了他鬓角留白的黑发。在商人原先出发的镇子里,有几位帮工自愿去山洞拉回他的马车,商人也愉快的将车上的货物低价卖给了他们和镇民,不过不会对客人讲起他的车里拉过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呢,事情就这样发生着,他祈祷老天让他在这趟旅程中幸存下去,然后,他活下来了,走在康庄大道上,心中住下了一个精灵。

接下来的几年里,财富来得非常非常迅速,商人置办家业,娶妻生子,儿孙满堂——据说如此。

在他六十岁寿宴当晚,他下定决心,准备在自己年经时打拼的车中颐养天年,正是因为商人坚信谁都曾年轻过。几年来他过的还算舒服,但家人里中只有他的孙子每天去看他,他即想给他的爷爷分享每日所见,也想听爷爷一遍又一遍讲老掉牙的商旅故事。

“你是怎么出来的呢?爷爷,出口不是被堵上了吗?外面的雪也是那么大呀。”

“我和精灵被困在山洞将近一个月,吃光了能吃的所有东西,我差点都要把精灵的翅膀给拔下来吃了,反正他也用不到,可别觉得我不敢吃,在黑暗中,那么说那么做都很容易。”

商人的孙子发出嘻嘻的笑声。

“天无绝人之路,在我们除了对方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时候,太阳出来了,积雪也开了,我们捡了一条命出来,精灵喜洋洋地拍着我的肩膀,可我却厌倦了冒险,精灵尊重我的选择,将山洞中的拉曼宝珠还回曼拉人后,我们在第一次见面的三叉路口解除了誓言,到现在,我们再也没见过面。”

“哦,我还以为上次登门拜访的陌生人就是精灵先生呢,那这么多年过去了,精灵先生还记得你吗?你们还会再见面吗?”

在商人那双超然、柔和的眼睛里闪动着往昔的光彩,薄暮之中响起公鸡的啼鸣。

“当然,我保证,我们会再见的。”

八十九岁高龄的商人待在自己的车中直到最后,他们才再度相见。

苟呆呆地望着车厢顶,一路上灵感如潮水般涌过,感觉和情绪还来不及接纳就已远去。

“托你的福,我找出问题所在了。”乘客往上提了提黑色挎包,重新出现在了苟的对面。

“怪就怪我第一次上火车,把最中间的那节当成了一号车厢。”乘客的声音抖动了一下,“我得去找我的座位了,不然它该着急了。很荣幸能跟你一起讲故事。”

“看来我们都有工作做了,再见。”

“再会。”

乘客转身后又微笑着转过身。

“你还会留在这吗?”

苟点点头,意犹未尽地站起身。

“你的故事讲完了吗?”

“怎么说呢,它完美无瑕。”

“看来我是错过故事结局了,我想这应该是个好故事,结局怎么样?”

“不难猜到,对你来说,更简单。”

乘客带着一丝无望的苦笑试着思索了一下,自信地摇了摇头。

“我找不到去一号车厢的路了,带我去好吗?”

“如你所愿。”苟兴趣盎然地交叉手指,念念有词向前走去。

乘客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

……

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磕磕绊绊地来到目的地时,里面空荡荡,静悄悄的,跟一路听到生动活泼的哈哈大笑相比产生了强烈的对比,但在与世无争的苟眼里,这里有光又有趣。

他从没想到他会再次回到壬子的包厢。

苟向他们互相介绍到。

“这位是壬子,这位是—”

“不必麻烦,我们早就见过面了。”

望着天上的陌生月光,壬子不耐烦地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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