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悼亡之日(1 / 2)
“虎鲨的分类是软骨鱼纲、板鳃亚纲、侧孔总目……“
眼前的资料看起来有些朦朦胧胧,黑白的资料变成了枣红色。
许冬知在强烈的困意中勉强思考,心说自己这是终于熬夜复习到眼结膜下出血了。
“侧孔总目按照检索表……”
他还在嘟囔着快不过脑的知识点,而眼前如雾般的朦胧也逐渐散去。
图书馆的枣红色桌面出现了深浅的变化,像是木头一样的纹路逐渐浮现出来。
光落在了桌上,他下意识地抬头,书桌上方是一扇未关紧的窗户,窗外透进来的光白得刺眼。
他皱了皱眉头,许久才全然张开眼睛,看见窗外一片全然的白,厚重的积雪落在眼前几座错落的茅草房子上。
通宵的昏沉如潮水般退去。
许冬知猛地站了起来,环视着这间在他二十年的人生中都从未见过的陌生房间。
“我这是……被敲闷棍了还是穿越了?”
他所在的房间比他学校的六人寝室略微大些。
类似床的平台上铺着厚棉麻和兽皮,一旁的炭火烧得正旺,木制的桌子左上角堆着一座整整齐齐的书山。
许冬知从桌旁的椅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用力推开了窗户。
冬风袭面而来,带着些许的海腥味。越过宽广的雪地,绕过雪上零星坐落的矮房,视线的尽头是一线夺目的蔚蓝色。
海浪声或许被厚重的雪给吸去了,但对于一个在近海城市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来说,许冬知还是在第一时间确认自己身处一个近海的北方地区。
“首先排除华国。”许冬知自言自语道,“咱祖国大好江山再辽阔也没这种雪厚三尺还有汪洋大海的地方。”
许冬知回过头,企图从房间中找到一面镜子,但兜兜转转了一圈也只在台面上找到一个空着的锡制餐盘,餐盘旁边还有一圈不知由来的弧形水渍。
他借着餐盘,勉强看清自己如今的模样。
哪怕餐盘里的倒影格外得糊,他也非常确定镜中这个黑发碧眼的小老外脸,跟自己原来的模样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穿越……”他喃喃道,“还他妈的是魂穿。”
专业课期末考前一天给他整穿越了,许冬知心里骂娘道:“好容易背完的课本这不就白背了吗?”
软骨鱼是个怎么分类也没人在乎了,他甚至不能确定这边的海里究竟有没有软骨鱼。
许冬知坐回椅子上,开始仔细回想自己看过的穿越小说——
“我的脑子里干干净净,既没有什么系统的提示音,也没有任何如潮水般的原主记忆涌来。”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转着圈看自己的身体,这具身体给他的感觉比穿越前那具熬了一天一夜的身体还要好,没有任何显眼的伤痕,周围也没有血迹,看起来不像是尸穿。
而这具身体从他清醒的那一刹那便是端正地坐在桌子前,跟他在原来的世界认真学习的状态别无一二。
然后就这么穿越了。
许冬知猛地站了起来,开始在床前走来走去。
“怎么回去?有机会回去吗?”
“契机是什么?我为什么会穿越?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现在在我的身体里吗?”
“这里又是哪儿?穿书?穿越古代?要是穿越古代那这会儿是什么时候?”
许冬知低头看着自己的打扮:“束腰的兽皮外衣,马裤以及衬毛外套,打底的却是带着刺绣的丝绸……”
“结合从窗外看到的景象,这里似乎是某个偏远的乡下。这栋房子明显比其他房子都要高上不少,再加上那件丝绸——我所在的这个家庭应该还挺有钱的。”
“如果是穿越古代,那这里应该是公元十世纪左右的北欧。”
他来回走了几步,视线落在了桌子上。
台面一侧有一堆厚得不像话的书册,许冬知伸手打开,里面的纸张并非羊皮或牛皮纸,也不是典型的木制纸,摸起来更像是亚麻纤维的制品。
他没期望自己能看得懂里头的内容——许冬知心怀忐忑地又翻了一页纸,凯尔特语日耳曼语他一句都不会,小语种选修也没上心,一年过去还记得的拉丁语拢共就那么一句Nullointellego。
这会儿还兴猎巫吗?像我这种“突然失忆”的要烧不?
他手都抖了起来,而纸张轻飘飘地被翻过。
其上标准地宛如印刷体的英文字母浮现在他面前,每个字母他都认识,而其组成的每个单词、语句,看起来都比六级英语阅读要更平易近人。
“是英文!”许冬知感动道,“而且……是日记!”
位于最下面的那本日记的封皮已经有些磨损。许冬知坐在桌前认真地研读起了这几册字数堪比《战争与和平》的鸿篇巨著。
根据日记的记录,这具身体的原主名叫尼尔斯.克拉克,生于阿普苏历1021年,而他所在的地方是一个位于极北之地的岛屿——芬恩克斯。
克拉克一家是岛上的大奴隶主,拥有岛上过半的耕地以及百分之三四十的渔业权。
“怪不得这栋小楼比人家的高上不少。”许冬知摸了摸下巴,继续看了下去。
过了十分钟,他大致总结了出来。
“尼尔斯——也就是‘我’,是克拉克家族的次子。其母欧若拉.克拉克与其父威尔海姆.克拉克共有四个孩子,三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而威尔海姆与某位不知名的女奴隶还有一对没有冠上家族姓氏的双胞胎子女。”
许冬知盘算了下:“这要是穿书,那十有八九得有个宅斗的情节。这么多小孩儿,能继承庄园跟家产的拢共就那么一个,那他们三兄弟可不得斗个你死我活的?”
刚这么想着,他翻到了尼尔斯大概十岁时的日记,日记上写道“我的神谕停滞不前”。
“湖海之神不再回应我的仪式,我能感到父亲看我的眼神发生了变化。我不再是家族中被寄予厚望的‘信者’了。”
“要不就是这个叫尼尔斯的小孩儿得了中二病。”许冬知快速往后翻阅,“要不就是这个世界存在特殊的能力。”
他还没看完第一册,房门便被敲响了。许冬知猛地转头,合上书钻进了被子里。
他没有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任何人都有可能看出他的异常,在没有做好准备之前,他必须尽量减少与别人的接触。
房门被推开。
一位身着着麻制衣裙的棕发少女走了进来,半曲着膝开口道:“主人,‘提灯士’已经到楼下了。”
是英文口语。
许冬知造作地揉了揉眼伸了个懒腰,从床上坐了起来,像是还没睡醒样的坐在床沿发呆。
少女面色如常,微笑着走上前取下了挂在床头的外衣,为坐在床沿的许冬知更换外衣。许冬知不好意思得厉害,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后缩了缩脖子,余光一扫对方的模样。
她长相甜美,黑发绿眼,眼尾朝下,眼睛里的绿几乎有些发亮,让人想起镶嵌在皇冠里的翡翠。眼圈周围泛着并不明显的红,像是刚哭过,更加凸显了那双眼睛的漂亮。脸上有些不大明显的雀斑,嘴巴小而嘴唇丰润,上唇坠着显眼的唇珠,身材娇小,只到许冬知胸部的位置。
但她那双漂亮的绿眼周围是一圈明显的青紫。脖子,手臂,甚至是脸上,都有着明显的伤痕,最严重的是手臂上的一处伤口,青紫色包围着一条长长的血痕,伤口已经结痂,但更显得触目惊心,粗暴地撕裂了那条手臂原有的美丽。
“今天的天气有些冷,您可以考虑披上之前教会送来的那件披风……哦,原谅我的愚钝,那件是您不喜欢的绿色。”
对方的声音带着厚重的鼻音,许冬知觉得那是她刚刚哭过的证明。他不知道对方是被谁这样虐待(说不定就是自己),但也不能贸然询问,只是不作声地打量着少女身上的伤痕。
更衣之后,许冬知就跟在那少女的身后出了房间。几乎是刚出了门,楼下便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数个身穿统一黑色麻布制的贯头式筒形外衣的男人从楼上走了上来。他们腰上别着短剑,在别人家里却如入无人之境。
许冬知看着他们上了二楼,其中一半人转去了对面的房间,另一半人朝着许冬知走来。
楼下还站着几个人,穿着和许冬知类似的考究的衣服。
他们在楼下目睹着那些人在家里肆意穿行,甚至在房间里面乱翻乱找,表情看不出有多愉悦,却也看不出有多少不快,像极了厌恶上班却不得不上班赚钱的社畜望着公司大楼时的模样。
许冬知摆出了跟他们一样的模样半靠在栏杆上。那几个佩短剑的人从他身旁经过,连多个眼神都没有给,径直走进了他的房间,而队尾的一人走了过来,让他把手平举。
这人英语的口音格外重。许冬知一下没听懂他什么意思,而对方已经朝他伸出了手,把他从头摸到了尾,连套着袜子的脚踝都没放过。
许冬知一句“他娘的变态”还没叫出来,那人又走到了少女面前,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了一遍。
少女的反应比他还平静,让被同性摸了两下就一惊一乍的许冬知显得格外丢人。
“这是在搜身?”许冬知后知后觉地想到。
走进他房间的那几个人还在四处搜查。
那几册日记也没被放过,也被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与其说是细致,倒不如说这些人看起来也闲的慌,除了这样完成自己的工作以外压根就没有什么事要干。
就像是距离期末考还有两个月时的复习,左右也没真想看书,就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抄着PPT上的内容。
没什么效率也不怎么入脑,纯粹就是在用“我在学习”的状态来打发时间。
于是搜查变得异常漫长。
这里的初春尚且还有厚重的冰雪覆盖,沿岸的海水也漂着破碎的浮冰,温度很低。
这具身体的健康情况似乎也并不喜人,只是在没有炭火的地方站那么一会儿便已经手脚冰凉。
“好了,尼尔斯。阿普苏保佑,总算有什么能让你从房间里出来了,我打赌你房间里的味道闻起来就像是藏在达普先生袜子里的发酸的奶酪。
在袜子里发酸的奶酪是什么味道许冬知并不知道,但显然这具身体的主人——尼尔斯.克拉克是个家里蹲。
许冬知低头看下去。说话的是一个披着深灰色狼毛披风的男人,
“希尔德煮了牛奶,你下来多少喝点吧。”
男人朝着尼尔斯喊道。许冬知根据对方的年龄推测,这个男人就是克拉克家的长子——阿尔弗雷德,是比尼尔斯大了近二十岁的哥哥。
在许冬知看到的那部分日记里,尼尔斯对这个大哥不如对二哥的亲近,但关系也并不差,只是尼尔斯本人稍显纤细的神经不太适应阿尔弗雷德过大的嗓门。
许冬知斟酌片刻,随即虚弱地点了点头,从楼梯上慢慢走了下去。
那个绿眼睛的女仆也跟在他后面,而似乎也没有人对她的存在有任何的异议。
从长廊近楼梯的房间里走出了一队人。他们与阿尔弗雷德擦肩而过,但彼此都未给对方分半个眼神。
他们随即走进了那间已经搜查完毕的房间。
房间不大,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的绘画散发着并不好闻的气味,他们走了进去,脚下的虎皮地毯将脚步声尽数吸了个干净。
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的少女正旋转着自己手上的银勺。
她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穿着条裁剪合身的红色长裙,裙摆拖地,裙边有着金色的刺绣,臀线边的腰带上还镶了璀璨的宝石。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许冬知也讲不出好不好看的,但那头富有光泽的淡金色长发在窗外照进的光下熠熠生辉,的确让许冬知忽然能理解金发的优越之处了。
那个少女斜眼看过来,轻轻挑眉道:“哦,阿尔弗雷德,你旁边那位苍白的绅士看起来有些眼熟,能向我介绍一下吗?”
“责骂尼尔斯足不出户的懒惰是母亲的权利。”阿尔弗雷德说道,“希尔德,你的讽刺让你看起来像乡下的泼妇。”
“鉴于母亲和父亲一起去巡视我们的耕地了,我觉得我有必要负起这个责任。”希尔德耸了耸肩,顺势放下了手上的银勺,“看在阿普苏的份上,我觉得自己见到亲哥哥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哪怕我们住在同一栋房子里。”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么好的,毕竟前天就是阿普苏的诞辰,而尼尔斯事实上跟我们一起过了诞辰日。”
希尔德终于举起了双手,随即张开手掌,投降道:“其实这个‘去年’是个笑点。阿特勒不在时我的任何笑话看起来都是自讨没趣,无论如何,尼尔斯哥哥,我很高兴能再度和你一起喝茶。”
一番唇枪舌剑,许冬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三兄妹的关系应当还算不错。
他也想趁势说些俏皮话,但因为有一定的口音问题,再加上他的英语口语水平尚且不允许他这么做,于是过了半天,他只是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Thanks”。
但这缺乏情感声音又小的回应对于尼尔斯来说似乎是常态,希尔德和阿尔弗雷德都未觉出任何异常。
希尔德为许冬知和阿尔弗雷德分别倒了杯热牛奶。走廊里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一楼似乎都已经搜完了。
“希望这次他们进来前记得刮自己的鞋底了。”希尔德忽然开口道,“那些脚印总是带着猪圈的味道。”
“显然他们没有。父亲不在,克拉克家看起来就不值得尊重了。”阿尔弗雷德没有碰那杯牛奶,他腮下修正精细的胡子如果沾上奶渍会变得可笑,而根据日记里所说,他其实分外在乎自己在弟妹眼里的形象。
许冬知着实想知道这些搜查的人是来干什么的。但现在贸然询问显然不合适,他能做的只是低着头喝那杯加了蜂蜜的牛奶,并且为了符合人设,喝得慢且小心。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主人,您要的酒。”
阿尔弗雷德回了声“进”。门被推开,许冬知斜眼看去,一个家仆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那个家仆看起来很年轻,却带着种与年龄全然不符的暮气沉沉的气质,眼皮半垂着,里头包裹着的灰色眼珠像是染上了肮脏的灰色,让人联想到停车场里一窜而过的老鼠的皮毛。
那张脸上的死气沉沉让许冬知有一瞬间的恍惚,以至于在他经过那个跟着自己的少女身边时,他才惊觉这两人长得异常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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