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1 / 1)

贝阿特丽丝离开了,她去了伦蒂尼姆,而克劳奇没有跟着。贝阿特丽丝离开的那一天,是一个普通平常的阴雨天气,克劳奇更是请了一天的假而整日埋头于书中,将自己关在那个能够随身携带的避难所里,不肯出来。后来,他似乎养成了这个习惯,在我于他的花店工作的时日里,我不止一次地看见他在下雨的时候读书,他还会要求恩赫每次回来的时候尽量带本书回来。维多利亚的雨天也保持着维多利亚人一向遵从的优雅,很少是那种瓢泼大雨,也很少是雨滴如细丝一般的小雨,维多利亚的雨天有一种别样的优雅风格。雨滴的形状上面既不过分的小,也不过分的大,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如弹丸般圆润同时还滴溜溜闪着光华的模样,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即使从天空落到地面上来而改变了外表形状,你也能从中想象并还原处它原本的样貌来,并且对所还原出来的样貌不会有任何的、一丝一毫的怀疑。

克劳奇在读书的时候,因为这些书有一部分是贝阿特丽丝送给他的,所以他总是会想到她。每当他读上那么一段,他的思绪就会从脑袋里扯出一段与贝阿特丽丝有关的记忆来,把他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那段记忆上去。那些文字构成的词语和句子,不分彼此同时也不留余地地共同构建出了一个虚幻的世界,想要真正的地进入到那个世界中去,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这些文字本身,由它们带路,让它们牵着我们的想法,挥手之间来到一处新的天地。在那里,我们的精神将会得到极大的满足,我们将能够看到这片大地、这片海洋甚至是那无人触及的深邃星空的另一番模样,它们不仅仅是简单的模仿,更是一种全新的构造。也许在不同作者的主观加持之下有了不属于它们本身的客观作用,但无论怎样,对于这些文字来说没有什么影响。它们严格地存在,恪守着属于自己的职责,将日常隔离在外,与科学区分开来,它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带给我们以体验,如同破茧之蝶第一次振翅,好似雄鹰之子第一次翱翔。

不过克劳奇的维多利亚语使用得并不算熟练,因此读起来的时候总是磕磕绊绊,时不时就需要停顿下来去查询一些词语的含义,那些强盗一般的生僻词语强横地挡在他前往虚幻国度的路上,强行占据他的眼球,吸引住他的目光。在对贝阿特丽丝的思念下,在阅读遭到困扰的情况下,克劳奇眼前出现了一处奇妙的幻境。他恍若在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的热闹大街漫无目的地游荡,随后一转身就走到了一条通往乡间的羊肠小道上,仿佛是一瞬间就从维多利亚来到了卡西米尔,然后这条由各种形状的砖块所铺成的小道一直延展,视角忽然从平视变成了俯视,就像是站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坡上向不远处的原野望去一样,在被遮挡地方,在看不见的远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被发现。但克劳奇并不是一个人来到这里,陪他而来的还有贝阿特丽丝。可贝阿特丽丝也不是寸刻不离,克劳奇每走出一段路程,她就会出现在克劳奇的前面,或是不知不觉中挨靠在他身边。

不久之后,克劳奇收到了贝阿特丽丝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写着写着贝阿特丽丝的问候:“真希望你也在这里,伦蒂尼姆比我想的还要有趣。”那语气,就像是和一位不得不分开的朋友在分别时约定好了要看望对方一样。也正是这种分离,把空间上的相隔万里转变成了心灵上的近在咫尺却又不可相触。透过这一张明信片,克劳奇感受到贝阿特丽丝似乎就在他面前,同时又清清楚楚地明白那不过是一个幻影。同时,刚见到贝阿特丽丝时的那种慰藉,本该随着时间而消逝,现在却又再次出现克劳奇心中,随着贝阿特丽丝的离去和这张明信片的寄来,克劳奇脑中的贝阿特丽丝与另一位男性菲林的记忆也逐渐淡化了。似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本的样子,可又有所不同,克劳奇认识到了这点,但又说不出来到底哪儿不一样了。

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贝阿特丽丝的此番举动激起了克劳奇想要前往他处的欲望,他忽然不想继续待在这里了。克劳奇身为萨卡兹,在维多利亚很难有一个好的发展,就算是在他工作的小工厂内,那些管事的也基本都看不起他,甚至有时故意刁难他。克劳奇想着,要是他能像贝阿特丽丝一样能够使用源石技艺就好了,至少可以学习幻术来伪装自己的外表。说来也是奇怪,萨卡兹都极易感染矿石病,像克劳奇这样血脉驳杂的普通萨卡兹,基本上都是矿石病的感染者,但是克劳奇偏偏就没有感染,更何况他还独自穿越荒野从卡兹戴尔来到了维多利亚。说克劳奇幸运,倒也的确没错,这样他就不会因为矿石病而终日担惊受怕甚至是被驱逐出维多利亚,他也不会因为病情恶化而加速死亡;但克劳奇也算不幸,因为萨卡兹对源石的依赖比其他种族要高得多,在萨卡兹的族群内部,克劳奇或许算是比较弱势的存在。这也许是他后来没有回到卡兹戴尔的原因之一。

但至少克劳奇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有一天贝阿特丽丝在一张明信片内告知了她目前在伦蒂尼姆的住址。克劳奇高兴坏了,他心中的那些苦闷与烦郁终于有了倾泻之地。于是克劳奇在收到那张明信片的当天就写了一封信,在写信的过程中,他已经能够想象到这张信终将跨越万里,被交付到贝阿特丽丝手上,然后贝阿特丽丝用她的双手拆开信封,一字一句地、仔细地阅读,那些萨卡兹语的每一个笔画,每一个横与钩,都在不断缩短着他与贝阿特丽丝之间的距离。克劳奇写得十分卖力,绞尽脑汁,搜索枯肠,想要把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的优美词句都摆上去,力图把每一笔每一划都认真写好,对于信件的内容也是再三斟酌和反复思考。克劳奇将这封信寄出去的时候,也把他的大部分心神也寄了出去。

贝阿特丽丝回信的速度比他想的还要快,当他从信使手中接过信时,就像是从漫山遍野中接住了最初落下的一片叶子,随后两人的信件来往也如同纷飞的落叶般,数也数不清。在那段时日里,写信与回信就成了克劳奇生活中最期待也是最值得认真对待的事。可是春去秋来,贝阿特丽丝在某一天突然就没了音信,克劳奇为了等她的回信,翘首以盼等了数周,最终承认贝阿特丽丝或许不会继续回信这一现实。不过克劳奇倒是反应不大,似乎在“承认”这一动作生发之前,他就已经习惯。似乎当我们习惯一件连续发生在我们生活中的事情,当那件事持续的时间足够久以至于能够在我们的生活中留下一定轨迹时,我们也会预先习惯连缀于那之后所发生的事,即使那连缀而来的事件如此突然,可只要不是像大厦崩塌一样重大且紧急,那么都会在我们“预先”所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克劳奇就是这样,对于这件事,他并没有过多地放在心上。

克劳奇的生活最终复归于平静,贝阿特丽丝逐渐从他的生活中隐去了。但在维多利亚的日子里,他始终没有忘记贝阿特丽丝。偶尔克劳奇会翻出从前的信件来,有时还会读上一两封。就这样,克劳奇从这些字里行间逐渐建构出了一个新的贝阿特丽丝的形象,她的明眸善睐、笑靥如风,贝阿特丽丝似乎又在克劳奇的脑中活跃起来了。不过克劳奇不论怎样都回想不起来贝阿特丽丝面庞的细节,他对于她最后的印象不是分别前夕,而是刚刚相遇的时候。

和好友的分别总是这样,我们一开始总是记得最为详细的事,可突然某一天,再当我们想要想起过往的一切时,我们会惊讶的发现,记忆里只剩下抽象的特征,我们再也想不起具体的形象了,只能够凭借这些特征来组装一个,甚至有时候会加之以艺术的饰品,或是抓住一个方面死不放手,好让我们的记忆有个归属。对于克劳奇来说,贝阿特丽丝总是藏在他的生活当中,似乎总有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将两人联结。有时他想写信给对方,但那样一来,自己已经习惯那存在于脑中的后天形象就会被打碎,而自己与之相关的一切的记忆和思绪都会飘荡不定,这又让克劳奇收起了写信的念头。

克劳奇又在维多利亚待了几年,期间换过一次工作,然后他离开了。有一天,他忽然觉得待在这里并不能得到他想要的,于是他果断地放下了在那的一切,独自一人踏上了荒野。而漫步荒野的时候,克劳奇似乎明白贝阿特丽丝为什么喜欢旅行了。刚开始,克劳奇所见到的是永远高高扬起的沙尘,以及那苍茫的落日,他很快就厌倦了。慢慢地,他逐渐感到心悸,这种心悸逐渐演化成一种恐慌,荒原上的晴空与夜晚无论何时都是一样,那样的空寂幽清,即使偶尔见到沙地兽或其他旅人也无法缓解这一感受,巨大的源石晶簇和不知什么时候会到来的天灾始终使他感到不安。可最后,克劳奇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身体的疲乏再也无法刺激到他,他的心中只剩下了一件事——不停地走,一直走下去,他似乎忘记了其他所有的事情。

我不知道克劳奇先生曾经在荒原上走了多久,我也不知道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我曾不止一次地问他这个问题,他只是这样回答我:“你终究会知道的,嗯,我敢肯定,那是一种美。生活只会给予,而抛弃的权力在我们手上,只是看你有没有那个决心,荒野会助你一臂之力。到时候你也会喜欢上的,我保证。”他这番话和他往常一样,让我理解起来有些费力,所以我也不再问他。

克劳奇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莱塔尼亚,一个象征着荣耀的国度,以浪漫严谨、智慧优雅闻名的地方。他没有停留,而是一路来到了莱塔尼亚的首都——崔林特尔梅。可惜,莱塔尼亚有着注重出身门第的风气,作为一位萨卡兹人,克劳奇的生活注定不会好过,更何况他一点音乐也不懂。因此最开始的时候,他屡屡碰壁,不过结果是好的,他在一家花店里找到了工作。

克劳奇就是在那时喜欢上这些小家伙们的,他觉得这些形态各异、颜色万千的花朵比什么都要美。每当他凝望着这些花朵,无论是银灰绚靓的火绒花,还是洁白素雅的白雪花,他总是能感受到一种亲切,一种来自于自然的呼唤。那些厚薄不一的绒毛,那些大小不同花瓣,在克劳奇看来是那样的可爱。以至于他在照料这些花朵的时候显得格外用心,对每一朵花都极为关注,他不觉疲惫,他乐在其中。每一次浇水的时候,克劳奇总是要看着那些水慢慢地渗入泥土中,他看到原本干燥的泥土变得湿润,他的心情也会变得愉悦。往往,在克劳奇浇完水后,他还觉得不够,还得再浇上一点水,一直到连自己都有一种莫名的“饱腹感”才停下来。要不是店长不允许,他还想隔几天就给这些花朵换上一回土,他总觉得这些泥土中所蕴含的营养太少了,实在是不利于花的成长。可是关心则乱,这样做的结果往往就是那些花朵焉了下来,让克劳奇大为慌张。在接受了好几次店长的教训后,他就再也没那样做过了。

克劳奇就职的花店位于一条稀松平常的街道上,阳光、花香和从不远处酒馆里传来的音乐声每时每刻都交织在一起,而且在卡尔·施密特未出名之前,这条街往来的人并不算多。这让克劳奇觉得惬意非常,连各种细微嘈杂的声响都变成了优美的乐章。不过,这份悠然惬意却在某一天被某个不速之客所打破。

(感谢“孤狼mex不是粥的周”投的推荐票)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