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1 / 2)

克劳奇对贝阿特丽丝的探求欲产生于他对贝阿特丽丝的喜爱,随着两人相处时间越发长久,这份喜爱也愈加浓厚。但克劳奇并不认为自己喜欢,或者说自己爱上了贝阿特丽丝,他不相信所谓的一见钟情,他认为爱这种情感只能在日久天长、朝朝暮暮的相处中培养出来,短时间内的相爱在他看来都是肉欲在作怪。因此克劳奇把这份纠结的感情归为他乡遇故知的欢娱,并刻意地不去承认它。事实上,真实的感情和我们的自以为是并不冲突,因为只有意识到了才会去想办法掩盖,哪怕这点意识极其微末且渺小。而掩盖这一行为就意味着承认,这与解释不一样,我们当然可以对自己解释,让自己能够将事物看得更清楚,对事物的运作机理了解的更透彻。但是解释也可能是为了掩盖,这成了一种说服,一种自我催眠,让自己对非真实深信不疑。对于他人来说,我们的解释可能会被视为我们想要掩盖,而不是为了掩盖。前者的掩盖是手段,而后者的掩盖是目的,解释才是手段。因此解释比掩盖要容易得多,克劳奇通过这样一种对自我内心情感的反复解释,掩盖了最有可能的真实。或许在他更深层次的潜意识当中,他自己明白他不敢直视这种真实。但就其结果而言,好坏参半。

总之,克劳奇一直努力说服他自己并不是爱上了贝阿特丽丝,因为他与她相处时间并不算长,若是承认自己爱上了贝阿特丽丝,这就有违于他的关于爱情的信条。那么,他心中蠢蠢欲动的情感来源何处就成了克劳奇最为困惑的事,光凭在异国他乡遇见同族的人这一借口并不能很好地解释。但比这一点让克劳奇更为不解的是他的探求欲望。

一天,在克劳奇休息的时候,在他待在家中无所事事倍感无聊的时候,他决定出去走走。他依然沉浸在贝阿特丽丝将来探访他的这种至高伟大的幸福之中,这样一种无声无息的幸福使他步伐飘然,每一脚都似乎踩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就在这个时候,就在克劳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到什么地方的时候,他突然在人群中远远地瞧见了贝阿特丽丝的影子。克劳奇心情霎时间就变得跃雀起来。他刚想快步上前,去跟贝阿特丽丝交谈一番时,他又突然看见了贝阿特丽丝身旁还有一个人,一位菲林男性。两人似乎交流得极为欢快,有说有笑。

就在那一瞬间,就在那一个刹那,克劳奇突然明白自己错误地把他所见到的、所了解的、所知晓的有关贝阿特丽丝的一切当成了她的全部。克劳奇所知道的有关她的所有事情都变成了毫毛般的、微不足道的一个点,而在贝阿特丽丝身后似乎突兀地涌现出偌大一片黑暗的空间,其中迷雾涌动。这个细小的点又如何能跟无垠的黑暗空间相比呢?克劳奇明白,他对贝阿特丽丝的了解无限接近于空白,他所了解到的,他所看到的,或许是他想看到的,亦或许是她想展现给他的。这时,克劳奇内心深处的欲望就展现出来了——他想要了解贝阿特丽丝的一切,一切的一切。他不满足于现有的状况了,他所摸索到的,不过是贝阿特丽丝人生中的一小部分,甚至只是她在维多利亚这段时日,这一小段轨迹的一小部分。这大片的黑暗带给克劳奇多少的恐惧啊,他害怕了。但很快,另一种情感马上就居于高位——那是嫉妒。克劳奇嫉妒贝阿特丽丝身边的那位菲林男性,跟随这份嫉妒而来的是愤怒,是无边的怒火。愤怒与嫉妒交织,转移到了贝阿特丽丝身上。在那一瞬间,克劳奇感到了背叛,可他明明也知道,这种背叛是荒谬的化身,是无根之水,无根之萍,但他仍然被其所迷惑,被其所蒙蔽双眼。

克劳奇选择了回去,只是回去的路并不平静。他始终无法忘记他所看到的那一幕。他不断地回忆,不断地将那一幕重现于自己的脑中。他突然怀疑他是不是看错了,他所看到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贝阿特丽丝,但旋即他又否定了这份怀疑,毕竟他是如此真切地、如此清晰明了地看清了两人的身影。嫉妒与愤怒侵蚀了克劳奇的理智,回到家中后,那一幕依然盘旋在他的脑中。他看到那位菲林男性衣着光鲜亮丽,他又看着他这间租房内潦草的装饰,想到自己所做所思所想以及自己的一切。

他突然清醒了片刻,思索为什么自己如此的在意,难道自己真的爱上了贝阿特丽丝?克劳奇不禁这么想到。可是,爱情啊,这是一个双向的过程。人们向他们所喜欢的人释放出爱意,这爱意被他们所喜欢的人接收,做出反应后回馈于他们,这才构成一个完整的过程。可当我们只是单方面的释放,或者只是单方面的接收,当爱无法在我们之间形成一个闭环的时候,冷淡、伤心、疑惑等等就会产生,无论对哪一方来说,都必然会产生这样一个结果。可是,即使如此,即使我们得不到任何的反馈或者我们无法给出任何反馈,我们都无法阻止这单向的流通。久而久之,我们就可能陷入到一种习以为常的情况中去,最终演变为蒙蔽。这单向流通的爱意,就像是绝对正确、绝对无害的指引一般。这种绝对斩钉截铁地砍去我们本应能够意识到的其他的一切,指引着我们在这错综复杂的山路中前行。我们不知道我们最后会走向的是风光无限的山顶还是万丈深渊的悬崖。它向命令一样束缚我们,捆绑我们,我们非但不去挣脱,反而甘之如饴,并认为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

克劳奇就陷入了这样一种困惑之中,在诸多感觉的交织之下,他苦于无法得出结论。他暂且捺住不管,既然自己无法解决,那他就把这解决的希望交给了产生这些感觉的源头——贝阿特丽丝。克劳奇决定从贝阿特丽丝身上去寻找结果。他甚至拿出了白纸,在纸上疯狂地倾泻自己的情感,疯狂地诉说自己的疑惑。克劳奇想要将这一张纸寄给贝阿特丽丝,他甚至忽略了自己并不知道她的住址这一事实。因此在他写完这一封潦草的信后,他从信件中所看见的,不过是茫然。随后他就撕掉了那封信。

一天后,贝阿特丽丝还是一如既往地到访了。可克劳奇此时再见到她时,他觉得很怪异。因为在此时克劳奇的眼中,贝阿特丽丝不再是一位萨卡兹女妖,也不是幻术遮掩下的菲林外貌,他所看到的,是一个集合体。克劳奇看到贝阿特丽丝身体的一部分,他就会想到另一部分,没有顺序,永不重合。他觉得贝阿特丽丝似乎没有之前那样亲切了,他仿佛在面对一个陌生人,可克劳奇心底的那一份熟悉又在告诉着他有关他之前所认识到的她的一切。

贝阿特丽丝察觉到了克劳奇的异样,她关心地问道:“怎么?是身体不舒服吗?我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克劳奇回答说:“不,并没有。事实上,我很健康。”

“真的?”

“真的。我没有骗你,我不会骗人的。当然,我也不喜欢别人骗我。”

“那要不出去走走?”

“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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