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1 / 1)

贝阿特丽丝的到来就像克劳奇自己所说的那样,他的心被点燃了,他的心中情愫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烧,他脑中的思念如莱塔尼亚最宏大的交响曲一般不止地跃动,无时无刻不响彻在他的大脑中。而克劳奇一想到下周还能见到贝阿特丽丝那美丽的容颜,还能听见她那柔和婉丽的嗓音,克劳奇就觉得浑身燥热,全身发痒,既有些害羞,又有些激动。克劳奇只觉得在贝阿特丽丝身后绽放出一道道温暖的光晕,占据了他整个眼眸,将与贝阿特丽丝有关的其他的一切全都覆盖,他只能看到贝阿特丽丝那柔和的双眼,其中有着他所找寻的全部。

讲到这儿的时候,阿莉娜夫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对克劳奇先生说:“哦,天啊,瞧你说的,你把自己讲得就像是一个卑微的小人看见了高贵的公主而心生欲念,却又不敢接近,只要稍有接触便欣喜不已。你可不是这样的人!要我说,你一定是夸大了。”克劳奇先生回之以“呵呵”一笑,说道:“也许吧,那是以前的事了,我记不大清。”

总之,克劳奇在那时候无疑对贝阿特丽丝产生了极大的好感。而贝阿特丽丝走后,克劳奇的家里很快就迎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其实就住在克劳奇的隔壁,他叫威尔逊。威尔逊也是克劳奇所在工厂的一位工人,他是一位佩洛,油嘴滑舌,常常喜欢到处结交朋友,也喜欢耍点小聪明。威尔逊自认为自己很招人喜欢,可实际上在工厂里,人们都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他总是没事找事,之前那一位破落小贵族的聚会就是他带来的消息。在工厂做活的工人之间都流传着一句话:“相信威尔逊的好消息?那你不如相信自己能被公主看上。”所以在威尔逊对众人说:“有个贵族,大发善心,邀请我们,享受晚宴。你们谁想去?绝对值!”他故作腔调地一段一段地说话,脸上挂着轻佻的表情。大部分工人根本就没有听他说话,除了少数几个新来的之外——克劳奇就在其中。虽然威尔逊自己说是贵族好心邀请,但是他自己压根儿就没去,可是克劳奇也没有怀疑,只当真的是好事发生,高高兴兴地应邀了。在那个破落无耻的小贵族找借口讹钱时,克劳奇已经在内心把威尔逊全家都问候了一遍,也许是两遍。不过借此机会,克劳奇也认识到了贝阿特丽丝,所以他对威尔逊的怨恨也就减去了那么一点点儿。但在那之后,克劳奇发誓他再也不会听信威尔逊的任何一句话。

威尔逊自己当然也知道这一点,于是他他一来到克劳奇的家里,他就说:“你看看,我说过,绝对值!是不是?你就直说!我可看到啦,你离开的时候,那位美丽的小姐帮了你的忙。”威尔逊语气中洋溢着一股自豪,就好像克劳奇能认识贝阿特丽丝是他所有的功劳一样,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说错了话。

“怎么,”克劳奇心想,“‘我可看到了’,难道他那天还在场?是了,他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个该死的贵族,他还特地跑过来看我的笑话,是吗?我想就是这样,他是来看笑话的。”于是克劳奇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把威尔逊赶了出去,并且重重地关上了大门。

威尔逊被克劳奇的举动弄得糊里糊涂,他不但没有离开,而且用手轻锤着们,对克劳奇喊道:“嘿!这样可不好,我说,老兄,这不行!这好歹有我一点功劳吧,我也不是说要你给我写什么,你看,你这么小气,我都没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没有我告诉你这件事,你能遇到那位美丽的小姐?嘿!开开门好吗?”可惜克劳奇铁了心不理他,威尔逊反而恼火起来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沾来的习气,明明没有什么社会地位,明明自己也处于一个不好的阶层,可他还是费尽心思地想要和其他一个阶层的人区分开来,并努力证明自己高人一等,并认为自己之所以没有出人头地,是因为时机未到,而不是自己的原因。威尔逊虽然油嘴滑舌,可那只是对那些身份比他高的人来说的,他认为自己还未达到那个境地,因此在表面上需要装作尊敬的模样。一但面对普通人,面对穷苦大众,他就直话直说,从不掩饰,也不在意他说的这些话是否会刺伤他人。他看到别人想方设法去掩饰某件事情,他也不管好坏,无论是从道德层面还是法律层面,他都不在意,他会尽全力去找出一个所谓的“真相”,实际上离人云亦云相差不远,然后据此作为根本,当众反驳一切。他还认为自己敢于说真话,认为自己道出了别人所想掩饰的真相,不论是事件,还是一个人的性格,并且为此沾沾自喜,认为自己在伦理道德上便强过周围的人。更叫人讨厌的是,他总是挂着那轻佻的表情,在别人否定他之后,他总是摊开双手并且耸肩,以此来表示“唉,别人就是听不进去,我真是无奈”这样一种心情。事后他还会笑嘻嘻地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可以说,整个工厂里面最讨厌的人就是他。

克劳奇与威尔逊之前就爆发过矛盾,年轻气盛且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克劳奇因为看不惯威尔逊的作风,忍不住把他揍了一顿。威尔逊自然也就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那几天里他只要看到克劳奇就摆出一副臭脸,阴沉的就像是一块墓碑长满了藤蔓似的,或许他已经替克劳奇想好了墓志铭——“他曾经惹了不该惹的人”。威尔逊一想到这点,又不由自主地怪笑起来,倒是弄得克劳奇提防心大作。谁知道后来威尔逊就像没事人一样,经常缠着克劳奇。克劳奇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整天警惕着对方也是在太累,于是也渐渐放下了部分的戒心。

对于克劳奇来说,与贝阿特丽丝的约定使他兴奋异常,这一想法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只要稍有放松,与贝阿特丽丝有约的这一念头就会不可遏止地跑出来,挤占掉克劳奇脑中其他所有想法的生存空间。这好像在克劳奇那平实无常的、像数轴一般单调乏味的日常生活里砍了一刀,这一刀使得那个特殊的时间点与其他所有时间分开,并加以绚烂的色彩进行修饰。这给克劳奇造成了一种断裂感,这断裂感成了一个终点,似乎整个人生的意义全在其中。他迫不及待,他激情难忍,就像一只饥饿许久的牙兽一般,看到了一块肥厚鲜美的嫩肉悬挂在自己脑袋的正上方。似乎只需要向上跳起来一点,自己的牙齿、自己的舌头以及自己的津液就能接触到那块肉,哪怕只是一点,他也能陶醉其中。克劳奇真想整日都与贝阿特丽丝待在一起,他整天想入非非,以至于工作期间别人有时跟他说话他都没有什么反应。吃饭的时候他也不跟别人一起,仿佛他与贝阿特丽丝的约会成了拥有实体的宝物,而这宝物又无法藏起来以至于只能自己无时不刻地守在一旁,来防止别人将其盗去一样。克劳奇也做了很多准备,他抽时间去买了一套崭新的衣物,然后好好地修剪了自己的头发,甚至还在意自己的饮食起来,企图通过短短几天改善自己的精气神,就是为了给贝阿特丽丝留下一个比上次更好的印象。可是,随着时间迫近,克劳奇心中的那份兴奋与希冀又转变成了担忧与害怕,由外而内诞生的自信变换成了由内而外的自我怀疑,那个与众不同的断裂的时间点变成了死刑的行刑时间,成为了他生命的终点,这让克劳奇惴惴不安。

有一次,克劳奇带着贝阿特丽丝来到了这座小城里的一条繁华的街道,他得知对方来到这里不久,对这里并不熟悉,因此想要好好介绍一番。但其实克劳奇只来过这里一遍,他第一次到这里的时候,被这条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所惊讶到。大量陌生的面孔,陌生的颜色,让克劳奇感到一种恐惧,就连行走时都是小心翼翼,每迈出一步腿都会颤抖一下。穿梭在这些陌生事物之间,克劳奇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他只能装作平静,但是这平静十分脆弱,却又比他自己所想象的要更加坚韧一点。克劳奇所装出来的平静就像蜘蛛丝一般,看上去被风一吹就会扯断,但又坚强地粘黏住快要破碎的自己,用力地将这些碎片拉到一起,不至于使它们哗然散落一地。

讲到这里时,阿莉娜夫人再一次打断了克劳奇先生,她说:“真的吗?你上次可不是这样对我说的,这太夸张了!”恩赫也附和道:“是啊,爸爸,你这一次说的也跟我说的不太一样。你可不像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克劳奇先生则是用轻松的语气回道:“哎呀,大差不差!总之,我第一次到那里的确是吃了一惊。”

克劳奇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是他刚刚来到这座维多利亚的小城的时候。年青的他既被这里所吸引,又隐隐感觉自己被这里所排斥,他既高兴又害怕。不同的环境激发了克劳奇的适应力,他很快就建立起了一种熟悉感,只是这种熟悉感还很浅薄,但至少能够使他站住脚跟,不会被摇晃的城市甩出去。而当贝阿特丽丝在他身边的时候,克劳奇这种熟悉感仿佛有了支撑,其内在被迅速填充,其外部在迅猛生长。这剧烈的变化打破了克劳奇脑中对此原有的平衡,这让他不适,却也让他坚定。这熟悉感快速地扩散开来,并包裹住了一旁的贝阿特丽丝。克劳奇突然觉得他更熟悉这条街了,旁边的贝阿特丽丝就像是自己多年的朋友一样。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对贝阿特丽丝讲述这条街的故事,滔滔不绝地说着这里那里都有哪些好玩的好吃的。克劳奇突然变得很兴奋,这兴奋超出了他的掌控,是兴奋暂时支配了他而非他支配兴奋。即使如此克劳奇也不敢强制打断,使者兴奋感停下,因为一旦那样做了,他也不会夺回对情绪和身体的支配权,他会被另一种疲劳所控制。这种疲劳并非是身体上的劳累,也不是心灵上的疲乏,而是物极必反的自然产物,但却比前面这两种的影响要更为巨大。克劳奇兴致高昂地为贝阿特丽丝介绍这里,那种熟悉感更加强烈了,也就意味着更加短暂,于是克劳奇的飞速运转,嘴巴一刻也不停,似乎是想要赶在这熟悉感离他而去之前完成自己的任务。

克劳奇本人也没有意识到,他对贝阿特丽丝逐渐产生了一种探求欲。结识贝阿特丽丝后,克劳奇每天最期盼的一件事就是能够遇见她,期望她今天会来找他。即使当天没能遇到,这份期待就会保留下来,一直延续到第二天,但在当天过渡到第二天的这个过程中,这份期待的一部分会变质,变质的部分散发出难闻的气味,而这气味也只有克劳奇本人能够闻到,因此从零点开始,他无时不刻都在受到折磨(实际上这折磨会持续的更长,因为克劳奇并不是每天都能遇到贝阿特丽丝,他也没有理由主动去找她)。过了零点,克劳奇的盼望就被无限放大,折磨也跟着无限放大,但就像酿酒一样,放置的时间越久,酒味就越是醇厚,响应这份期待而所得到的回报,对克劳奇来说,在贝阿特丽丝到来的一瞬间所带给他的喜悦也就更加强烈。

不过贝阿特丽丝并不这么看待克劳奇,在她看来,克劳奇最多是个不错的朋友,她从未想过她的出现会给克劳奇带来怎样的思想巨浪。就如克劳奇本人说的:“我那时很清楚地知道,即使我对她抱有好感,或许她对我也有一点,但我认为那更多的是由于身处异域而心中之情无处发泄之缘故,因此转变为了我所幻想中的美好情感。这是脆弱的、暂时的、幻灭的情感,一但回到卡兹戴尔,那种情感或许就会消失殆尽,然后我就再也无法寻求得到,那样所留下的,所带给我的仅剩余空然茫茫的、无法被填充的、蚀骨销魂的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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