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1 / 1)

克劳奇先生刚到维多利亚的时候,因为身无分文,无法到达伦蒂尼姆,于是就在一座小城暂住了下来。那时,克劳奇过了几天露宿街头的生活,因为他是萨卡兹,每次有骑警看到他都会把他轰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薪资还少得可怜。为了节省一点钱,他就住在一个十分廉价且偏僻的租房里。那租房的样式还十分老式,卧房和客厅与厨房和盥洗室分开,一条狭窄黑暗的过道穿过其间,再往里走则是另一家住户,不过有一扇铁门拦住隔开。克劳奇所住的那栋楼从外表上看起来就非常破旧,清水墙面上布满着黑色的斑块,就像是一只患了皮肤病而导致鳞片脱落的鳞兽一样,令人感到丑陋恶心。若是在一楼,在那些厨房的窗户下面,还有着油光发亮的、散发着异味的、看起来就像某种粘稠液体凝固后的不知名物体。这栋楼的石梯有着明显的破损,没有安装护栏,宽度狭窄而跨距又有些略大,叫人爬楼梯时总感觉心惊胆战,却又觉得这楼梯还算坚固,不会出现意外。

我不知道克劳奇先生到维多利亚究竟是要干什么,听阿莉娜夫人说,他每一次的开头都不一样,但不变的是,克劳奇先生在那里遇到了一位萨卡兹人,一位女妖。那位女妖叫贝阿特丽丝。克劳奇最开始遇见贝阿特丽丝的时候,是在一位落魄小贵族的宴会上。其实那时克劳奇受到了他人的诓骗,他听别人说那位贵族要招待自己的一位亲戚,想请一些人来充充数,以显得他还不至于穷困潦倒。可这一点却是最可笑的。不过克劳奇不关心这些,他听说可以免费享用食物,便租了件服装前去了。没想到那位落魄小贵族出尔反尔,不但没有准备任何吃的,反而还要再收一笔钱。这让克劳奇大为恼火,本想直接走人,却没能想到对方连打手都找好了。就在克劳奇以为自己要被讹上这一笔钱的时候,贝阿特丽丝恰巧出现在这里,帮助克劳奇解了围(至少克劳奇先生就是这么说的,至于真实情况,我不得而知)。从那以后,克劳奇和贝阿特丽丝就认识了,两人经常往来。

或许克劳奇在维多利亚只认识她,在异国他乡,这成了他的一种依靠,克劳奇对她的好感就像燃起的灯油一般迅速地爆发开来。每天回去之后,可以说克劳奇满脑子都是她,忘不了她,甚至恨不得能够整日与贝阿特丽丝待在一块,跟她彻夜长谈,来抒发克劳奇这么久以来的郁闷。可问题是克劳奇不知道贝阿特丽丝住哪,想到这一点他又懊恼万分,责备自己当时怎么没有问她,而且之后的日子里克劳奇一直没有机会询问贝阿特丽丝,他问不出口。然而出乎克劳奇的意料的是,在以后的时间里,贝阿特丽丝就找到了克劳奇,不知是不是因为贝阿特丽丝也没有见过其他萨卡兹人,因此对克劳奇显得格外热情。克劳奇就像一个喜爱钱财的人突然获得了巨额的财产,一个作家苦思许久终于获得了灵感一样,那种喜悦之情简直难以言表!

贝阿特丽丝一出现在克劳奇的租房处,就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目光。她看上去是那样的年轻貌美,她的穿着看上去是如此的昂贵。虽然她的服饰并不是像那些贵妇人一样拖曳着长裙,又饰以满身的珠宝,但她在穿着上遵循着一种简约时尚的风格,再搭配上她那漂亮的脸蛋,便给人一种贵族小姐简装出行的感受。当人们看见贝阿特丽丝敲响克劳奇的门时都感到十分震惊,在这之前他们还纷纷猜测这位“贵族小姐”来这种穷苦之地要做什么,可贝阿特丽丝这一举动不仅打碎了所有的猜测,还引起好一阵轰动。克劳奇开门的时候所感到的震惊比其他人所感到的加起来也不会少。住在那里的人们都说克劳奇撞了大运,说他“给一个贵家小姐看上啦!”。虽然克劳奇和贝阿特丽丝都是萨卡兹,但是住在那儿的人都不在乎这些,更何况贝阿特丽丝为了防止因自己的萨卡兹身份而招来额外的麻烦,她使用幻术掩盖了自己原本的外貌,现在她在其他人眼里看起来就像一位普通菲林,可在萨卡兹看来她仍然是萨卡兹。而且相比于一个人的种族,他们更看重那些切实关乎自身的事情,比如那些闪闪发光的、洋溢着幸福气息的、给人带来无比快乐的圆形金属小东西,或者触感非常、柔韧可亲、令人欢娱的、散发着油墨气息的长方形纸条。

在看到贝阿特丽丝出现在自己家门前的第一时间,克劳奇不由自主地感到十分高兴,因为他自昨天与贝阿特丽丝相见后就一直念念不忘,此时他看到贝阿特丽丝出现,符合了他的愿望,自然欢喜万分。可是这份欢喜与高兴并未持续太久,他并不知道贝阿特丽丝的来意,而她也没有说明,因此克劳奇的这份欢喜和高兴就失去了支撑,徒留其表而内在却变得空洞。这份喜悦之情向内坍缩后立马转变为了慌恐。在克劳奇开门后,贝阿特丽丝询问自己是否可以进去,克劳奇自然是满口答应,于是贝阿特丽丝就这样直直地走了进去。那时,克劳奇内心处于一个混沌的状态,似乎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幻觉。他看着站在他屋内的美丽少女,再看着自己这一身简陋而不修边幅的打扮,仿佛刚从睡醒之后的迷糊状态清醒过来,赶忙回到里屋整理了一下。

从里屋出来后,克劳奇这才敢好好地望着贝阿特丽丝。可他看到贝阿特丽丝身着整洁干净的衣服,而自己的家中却是又脏又乱,物品摆放不齐,墙面上这里那里脱落一块,就像蒙了层罩子一样灰扑扑的。这时克劳奇感到困窘起来,又变得不敢与贝阿特丽丝对视,只得把头瞥向一边,微微低着,右手控制不住地挠头,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而作出笑容。明明是主人,可在那时候,克劳奇只觉得自己像个客人,竟感觉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是。

克劳奇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拿出茶点来招待贝阿特丽丝。面对这样一位美人,克劳奇浑身都不自在,他不敢坐在她旁边,生怕不小心弄脏了她的衣服。不过就算如此,为了防止贝阿特丽丝因为他自己这种心态而感到异样,克劳奇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小心谨慎地关注着一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

其实,贝阿特丽丝并不在意这些,她所在意的与外表有关的恐怕也只是一处风景好看与否。贝阿特丽丝之所以打扮得像个贵族,其实是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缘故,无论她穿什么衣服,无论是否有心去整理自己的仪容,她在外人看来都像一块玉一样洁润美好,最大的区别只不过是一块是自然天成的玉,一块是精雕细琢的玉。除此之外,就算贝阿特丽丝身处于荒野之上,她也会竭力保持自己身上衣物的干净整洁。她并没有太多钱去购买那些价格看上去只代表数字本身而非金钱的衣物,那些有着百年老店、皇家裁缝等等头衔的“品牌货”。她所买的所穿的与一般大众所买所穿别无二致,只是她要更加心灵手巧,她将那些她不喜欢的元素剔除,将那些所喜爱的部分保留,然后经过一番努力地整合后达到一种完美平衡,将原本的优点悉数保存而不让人觉得怪异。毕竟,谁知道女妖的咒术中有没有这种应用在日常生活的呢?她这样做,反而让自身的衣物得到了一种别致的风格,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位贵族。实际上,她所穿的这一身已经是好几年前她自己做的了。

而贝阿特丽丝之所以会找到克劳奇,是因为自从她来到维多利亚后几乎没有看到过其他萨卡兹人。那时候,卡兹戴尔并虽然已经被摧毁,大多数萨卡兹人西迁,但也有一部分留下来选择重建卡兹戴尔。而那个时候,待在维多利亚的萨卡兹人依然是极少数。和克劳奇所不同的是,贝阿特丽丝是出来旅行的,至少她自己这么认为。对于贝阿特丽丝来说,一直待在女妖的山谷里实在太过无聊,她想着去看看这片大地上的其他国家可能会更有意思。贝阿特丽丝自然也知道世人对萨卡兹的偏见,她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其他种族的人会对萨卡兹抱有如此大的偏见。在那个时候,卡兹戴尔的许多史料遗失,贝阿特丽丝所知道的历史大多都是从族中长辈那里所听来,此番出行她也怀着搜集一些有关萨卡兹历史的想法。在来到维多利亚后,克劳奇是她第一个见到的萨卡兹,她很好奇他来这里做什么,于是贝阿特丽丝就偷偷观察了克劳奇几天。贝阿特丽丝知道克劳奇想要学习那些大学课程,于是在那一次的到访中,她带来了相关的书。实际上,贝阿特丽丝自己也没有学过这些所谓的课程。

在克劳奇接过贝阿特丽丝所带来的书籍时,他显得更加高兴了。这种高兴有别于贝阿特丽丝拜访所带来的那种高兴。虽然这两者都是自己的所想得以实现而带来的,但是对于克劳奇来说,贝阿特丽丝的到来,异国遇故乡的快乐要超越其他一切的快乐。因此原先梦想实现的快乐就被划分到了这一更大的快乐之下,并成为其附属,属于锦上添花,而不是作为独立的感受和情绪存在。

克劳奇将那些书放在一旁,他没忘记还要招待客人,而之前的疑虑也终于被摆到了第一位。他向贝阿特丽丝问道:“那么,唔……请问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不好意思,我只是不明白你来这的原因,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到这的,我记得我应该没有说过……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一边说着,克劳奇不住地挥舞自己的双手,似乎是十分急切地想要向贝阿特丽丝说明自己的意思。再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克劳奇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可是随着一个字眼一个字眼的从嘴里蹦出,他觉得自己所说的这一番话真是平庸至极,语无伦次。克劳奇原本想要在贝阿特丽丝面前显示一下自己不是什么愚笨村夫,他想把话说得漂亮一点,逻辑清晰一点,用词尽可能简短一点,语义表达得明白一点。可事与愿违,他原本再开口前迅速演练一遍的话语不知怎的再开口的一刹那消失不见,他只得抓住残余的一点感觉并顺着这点感觉再编织出一套话语来。然而结果不如他所想,于是他在慌忙之中依顺身体的直觉反应。

即使是现在,克劳奇也保留着这个习惯。在和我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对我说道:“你是想……来应聘的?嗯,很好。我正好缺个人手,你来得正好。我是说,期待你的表现。不,先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克劳奇通常这样,他本来是想顺着设想好的一句话说下去,但是往往说不到一半,他脑中的思维就转变了方向,拐了个弯,以至于克劳奇总是停顿一下,甚至有时候,这种停顿十分频繁,就像是习惯使然一样。他在话语中总是不自觉地说出来自他心中本源的话语,他把他的细碎呢喃时不时地融到他的话中。更甚者则是把他心中那一瞬间所想所思的代替要说出的话,并且认为自己已经说过那句话,这就导致克劳奇在说话时会出现一种断层式的、跳跃式的现象,上一句话指的是那件事,下一句则是另一件。外人可能听得晕头转向,可在他看来一切都是那么逻辑自洽、合情合理。克劳奇总是相信第一印象至关重要,以至于他对第一次见到的人,或者是第一次正式谈话的人都要斟酌再三再开口,就是为了给对方留下一个自己风度翩翩的印象。但也正因为他太过看重,导致克劳奇说话时取到反向效果,结果就是每一位与克劳奇初相识的人都认为他话多且喜欢碎念。

贝阿特丽丝不知道这些,她也不在意,反而她觉得克劳奇努力挥手的样子是在可爱。“可爱”这样一种最高的赞美之词,恐怕贝阿特丽丝当时都未意识到,她轻轻微笑,倒是使克劳奇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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