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1)

恩赫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支商队。从炎国回到这里,光凭一个人是很难穿过荒野的,所以他平时都会想办法与他人同行,有时候就直接与葛兰达或其他信使结伴,可是从未出现过和商队一起来到这里的情况。约希姆先生虽然从村民中挑出几位来充当商人,但也不过是和周边其他村子或者聚落做一做交易,就当是荒野上的互相扶持,真正的商队很少经过这里,即使这里是一处林地,毕竟还有更好的选择。从恩赫的描述来看,这支商队从炎国出发,要前往叙拉古,但在这附近遭受了盗匪的劫掠,所携带的食物都被抢走,钱财也是一空,想要回去实在困难。这时恰巧又遇见了恩赫,于是恩赫就领着他们来到了佩库尼亚村,想着提供一些帮助后能否建立交易关系,让佩库尼亚村的居民们过得更好一些。当恩赫说出他的这些想法的时候,阿莉娜夫人满脸高兴地夸他“好孩子”,约希姆先生听了这件事也做出一副沉思的样子,似乎是在考虑可行性和得失问题;克劳奇先生没有关注这个问题,他对恩赫带回来的炎国鬼功球爱不释手,把玩不停。

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在我看到那支商队的领头时,我就有此感受。那支商队领头是一位男性菲林,仪表堂堂,身着的炎国服饰看上去也是华贵无比,戴着一副眼镜凸显出一丝书生气息。这位菲林言辞敏捷,语言得体,无论做什么都是一板一眼,而且他总是面带笑容,让人难以心生烦厌。可他这副样子让我莫名地感到奇怪,他商队中的那些成员也是如此,菲林、佩洛、黎博利还有瑞柏巴等多个种族混杂其中,甚至还有萨卡兹。那些萨卡兹一见到我,就露出惊恐的表情,随后跑得远远的不见人影,让我感到十分奇怪。

在那段时间里,这支商队的人对佩库尼亚村的居民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他们总是在村子里窜来窜去,似乎在哪都能见到他们,尤其是在东面树林里。他们甚至连带来的驮兽都不管不顾了,约希姆先生还专门派人去照看这些驮兽。而且,因为这些人的热情,佩库尼亚村的居民也变得亲近起来,不少人与他们走得很近,即使这些人几乎都是矿石病的感染者。矿石病这种疾病,在这片大地上可以说是随处可见,大部分人只知道这种病是由源石导致的,而且也知道这种病无药可治。患有矿石病的人在折磨与苦痛中死去后,源石会不断生长,直至占据整个身体,然后爆炸,产生大量源石粉尘,这会会导致周围的人感染。因此,很多人都厌恶感染者,认为他们会带来不可治愈的疾病,这在这片大地上是常态,不歧视感染者的人是少数,而愿意去救治感染者的则少之又少。对于大部分来说,矿石病就是那样,也顶多是那样。我不知道是否该感谢我的幸运,让我再这样一个对感染者没有抱有太多偏见的地方度过我最快乐的一段时间。伊莎对我说过过许许多多的例子,不论是在荒原,还是在那些国家,因为矿石病而破灭的家庭,因为矿石病而被驱赶的人们,可以说是屡见不鲜。每当我见到那些场景,那一张张疲惫、麻木甚至绝望的面庞,我总是会向我回忆的最深处探寻,在旧忆的长廊中回望,想起我在佩库尼亚村的时日。

言归正传,其中与这些人走得最近的,是一个叫洛伍德的家伙。他是一位斐迪亚人,年纪比克劳奇先生小一点,一直是孤身一人。他带着滑稽的不知从哪弄来的单片眼睛,瘦瘦高高,脖子还伸的老长,挺着胸膛抬着脑袋,看上去非常自傲。他是个令人讨厌的人,许多村民都不喜欢他,据说他有一些怪癖,但没有人具体的了解过,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洛伍德总爱显摆,实际上根本不明白什么;秉性傲慢,心怀恶意。他第一次看到我的时候,身子稍稍往后退了几步,但他并不认为这在气势的交锋上他输了一筹,他认为这不是胆怯者的下意识反应,而是王者、是上位者的宽恕、怜悯,是他所恩赐的礼让,甚是讨厌。他退后几步也不过是为了只是我的眼睛而不至于将头扬起太高。他那半眯着的眼睛中所盛有的不过是空虚与无知,而他巧妙的用一种夸张掩饰过去,若少了这点夸张,那他的眼珠子就跟玻璃镜一样,只会机械的反映外在事物。他那背在背后的双手伸出了一只,但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似乎他的肌肉记忆先起了作用,随后他再克制住,认为我根本没有认识的需要。不只是我,克劳奇先生也十分不喜欢他,洛伍德这个人似乎让他回忆起一些不好的记忆。

这支商队来到这里时,洛伍德绝对是最高兴的,他几乎每一天都会去找商队领头聊天,展现出对炎国的极大兴趣,竭力表现出自己想要一同前往炎国的想法。但就从洛伍德这家伙天天不停地找对方来看,对方多半是没有听出来,即使听出来了,也装作自己不知道。最让我惊讶的,还是洛伍德居然会炎国语(毕竟佩库尼亚村平常交流用的是高卢语)。

有一次,我看见洛伍德来花店,想要特意挑几朵花送给商队领头,来更明显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当时阿莉娜夫人和克劳奇先生都在,不过阿莉娜夫人看到进来的人是洛伍德后就走进后屋了,她也不喜欢这个人。

洛伍德一进来就对着克劳奇先生说道:“哎呀,您这里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我早说过了,您养的这些花品种和长相都太差了,要不是这里只有一家花店,我还不会来呢!”随后就滔滔不绝地对这些花一一评点起来,就好像他是一位大师般的花匠一样,用着不知从哪看来的知识,又或是自己随便编些话,在克劳奇先生面前大言不惭。

“您要是不喜欢,我可以给你一些种子,看看您养的话,最后是花还是一抔泥土。”克劳奇先生头也不回地说道。

“也只有您才会养这些常见的花了。”洛伍德随后又说出一些我听都没听过的花的名字来。

“那么,您想干什么呢?”

“啧,我说,您这都看不出来我是顾客吗?也难怪您要做其他活计来养护一家人了,尤其是这个大块头。”

“那么请问您要买什么呢?”

“随便给我包起来一点吧。”

可不管克劳奇先生给他选什么花,他都会挑三拣四,说这不好那不好。克劳奇先生许是知道不能和这种人较真,又或者是他和洛伍德打过多次交道,总之克劳奇先生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用眼神示意道:“这株花怎么样?”在送走洛伍德后,克劳奇先生也对我挑一挑眉,仿佛在说:“你看,这家伙就是这样,没事不要理会他。”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无论洛伍德是一个怎样的人,只要不影响到我的生活,我都不会加以理睬。相比之下,我更想念伊莎。即使我知道她就在西边的树林里,可只要见不到她,我的思念就会始终擢住我的心神,牵扯住我的神经。不管我的心脏再如何迟钝,导致无法将我的思念施加于我的身体上,从而表现真切的感受,它也会选择其他器官,将这一点表现得淋漓尽致。这队人马对东面的林地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们每天都有人去村民开辟的耕地上观望一二,有时甚至会走到那座山丘上去,聚在那里一整天都不下来。我一直视为的清静之地就那样被他们玷污了,在我看来,这群人真是十分招人厌恶,可偏偏其他村民都好生招待他们,这就让我的郁闷更上一层。不过,至少他们没有去往西面的树林,至少他们对佩库尼亚村的西边不感兴趣,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于东面那块地方有如此的执着,不过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有一天,这群商队的人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东西,那个领头显得十分高兴,居然满口答应了洛伍德的请求。他那样子,就像是某个长久存疑的定理终于被确定无误,终于得到了一个无比准确的回答与肯定,欣喜非常,一整天都挂着夸张的笑容。

也就是在那一天的晚上,伊莎突然找到上了我。在我刚入睡不久,意识朦朦胧胧的时候,我似乎来到了一处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四周空无一物,只有天空上挂着双月。那时,伊莎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好似从月光中走出来一样,但又像是我的思念在那一刻化为了真切的实体,仿佛是要以这样一种方式来慰藉我自己。我高兴极了,但没有十分明显地表现出来,即使灵体想要冲破外在这一层看似很薄的肉体,不花很大一番功夫,是实现不了的。

伊莎轻轻地走到我的身前,微笑着对我说道:“你好像很高兴?”她的笑容很难察觉,在我的印象里,她最多也就是嘴角上扬微微一笑,就像现在一样,而在外人面前我几乎看不到她笑过。据伊莎说,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就被她所吸引,不是因为她的外表,而是因为在那一刻我脑子里始终存在的那个形象与她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是我在她身上察觉到了一种特质,那种特质比难以捉摸的性格和飘忽不定的气质更加深沉,更加幽昧,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它从伊莎那如海洋碎片般的湛蓝的澄净眼眸中显露出来,死死地抓住了我所有的注意力,致使我无法移开我的眼睛。

随着我跟伊莎相处的时间越来越久,我发现她与我脑中那个形象愈发贴合,虽然我说过在我刚见到她时那一刻她就完美地符合了那个形象,但也仅限于那一个时刻,至少对于我来说,在我的生活中有过多次这样的时刻,发现自己所期待的事物降临在了现实当中,但那都是一瞬间的感受,那样的感受是不确切的,不论那一瞬间怎样符合我的预期,我都会在有一定了解后再下结论。我本以为我无法在这个世界上找到这么一个如此理想的人,在这份天降的幸福面前,我却显得担心和害怕,对于一些事情我总是患得患失,想要得到自己喜欢的事物的同时却又害怕失去,于是我为了避免坏的结局而选择避开一切,即使我能如愿以偿,即使没有坏的结局,我也会担心自己是否会在某一天失去那份保持的爱。我对伊莎也是这种情感,我害怕她并不爱我,我也害怕自始至终我所爱的还是我脑中的那个形象,因此导致这份爱最终在某一天消失,我害怕的是那不知是否会到来的未知的分离,我总是因为这些不切实际的担忧而放弃,但我又如此渴望,渴望抓住她的手,这让我纠结。我知道,这让我看起来像个胆小鬼,但事实上我自己也这样认为,在感情这方面上,我甚至连“爱”这个字眼都说不出来,每当我想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我总感觉这个字眼十分拗口,又仿佛是什么不能说出来的字一样,如果不做好心理准备根本说不出来,即使说出来了,在说的时候语气和发音在这个字眼上都会变弱,就像是在读另一个字,甚至对我来说讲出“爱”这个字都是一种折磨。所以我一般都会用“喜欢”来代替“爱”,可问题是,对于一件事物,或者一份爱好,我当然可以用“喜欢”这个词,也可以说“爱”,可在感情上,“爱”和“喜欢”在我看来一直是两种不同的情感,我一直认为喜欢不过是单方面的索取与满足,注定无法长久,而爱则是双方的包容与谅解,如此才能永恒,但这只不过是我对感情的粗劣看法,要是把“爱”和“喜欢”应用到别的事物上,那就另当别论。使我困惑的是,这到底是生理的欲望还是心灵的渴求,抑或两者都是?我知道,我所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爱情的形式多种多样,我被这些疑问困扰许久,甚至对伊莎的爱产生了怀疑。我那脆弱而敏感的神经,无时不刻在折磨着我,常常让我堕入扭曲的幻境,或许在他人看来我不过是囿于一方自我天地而不愿走出的丑陋之人,是一个自私、不满而且满腹牢骚的庸人。可是,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的内心?对我的思想、我的内在以及没有展现出来的部分评头论足?要知道,这世界上除了我,就没有人再是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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