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贫道会看相(1 / 2)

夜,像是被太阳剜去了双眼。

漆黑如墨的夜里,无星无月。两道黑影,一高一矮,在密林中穿行。

矮小的身影刚及腰,半拽半跑,耳畔只有风声。

“爹!跑不动了!”是一个稚气的女娃声音,说话时肺都像是要呼出来了。

“沿着山坡……呼呼”一个中年人带着粗厚的喘气,每说几个字都要喘一口气:溜下去……呼呼……去城里找……找石头。”

“石头哥……呼呼呼呼……在哪?”

“南浔城里……呼呼……问人。拿上它。”

“爹……”

“走!别出声。”

矮小的身影沿着山坡半爬半滚地下去,中年人朝身后看了一眼,几点火光跳跃,越逼越近。他脚下未作停留,朝山上跑去。

片刻后,林子出现了几道火光,也在林中奔袭。在火把映照下,可以看出是七个人,身穿蓝底白边衙役服。

这七名衙役一手举火把,一手提刀,步伐轻盈,神情冷峻,并不像普通的衙役,更像是高门大户豢养的杀手。

“那边有动静!”衙役中有人指着山坡上喊。

“追!”

火苗燃烧发出“呼呼呼”的声响不绝于耳,一众衙役靠着林中草木响动,死死咬住前慌不择路的中年人,随着火光汇聚到一处空地上,映照出来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人面容。男人农户打扮,一身粗麻布衣服,满是尘土和泥垢,连衣襟都已经发硬,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知道是逃亡了多久。

“跑哇!怎么不跑了?”衙役的桀桀的笑声宛如夜枭。

男人坐在地上,死死盯着领头的衙役,摸索中找到一块石头。猛然从地上暴怒而起:“我跟你们——”一句话没说完,石头便掉在了地上。他瞪着双眼,手按在脖子上,一股股暗红色液体从指尖冒出。男人嘴里含着血沫,发出“咕噜噜”的声响,然后重重倒在地上。

“搜!”领头的一个中年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手里的那把刀,刀尖上正在凝聚一滴鲜红的血。如果不看这把刀,都看不出他的刀下刚添了一个亡魂。

随着他一声令下,衙役中走出两个人,在那倒地的人身上搜索起来。

“大人,不在他身上。”最后,两名搜身的衙役齐刷刷站起来说道。

领头的人一皱眉,扫视四周,周围静得可怕。他指着一条山林里的小路:“继续追,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

“是!”几人异口同声。

“你!”领头的人看着一个刚刚搜身的衙役,然后朝尸体瞟了一眼:“处理完到城中汇合。”

“是,大人!”那人抱拳应声道。

不远处,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在林中摇曳如鬼火。

骄阳初上,将黑夜埋藏,一切如旧。

一位农户拉着牛车走在街道上,牛车上装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笼子,上面由厚毡布盖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听到里面传出猪的“哼哼”声,车上散发着污秽的气味,行人纷纷躲避。

这时,一只满是血痕的小黑手从毡布里面伸了出来,拨开了毡布。露出两只小圆眼睛,像一只刚从下水道钻出的老鼠,打量着周围。随着毡布被完全撕开,露出一张女孩的脸,只能通过身量看出应该是十来岁。

“诶?这是谁家小孩啊?”不知谁喊了一声。旁边的路人纷纷诧异地看过来。

小女孩连滚带爬从牛车上下来,跌跌撞撞地跑进了一条巷子里,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南浔州属于直隶州(参考现在的地级市),北依长江,西靠文山。城中有程公学馆,为前朝太医还乡后所建,经过历年扩建,气派与州府衙门相差无几,占地面积更是近三倍于衙门。

今日是程公学馆入学的日子,城中富商百姓络绎不绝,贩夫走卒熙熙攘攘。

傍晚时分,一位青年立于学馆门前,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衫,头发有些凌乱,被一支桃木簪子随意地束起。正当青年看着学馆恢弘的门面,心生感慨时,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地撞向青年,和他撞了个满怀。青年手上拎着行李,被这么一撞,一个包裹散落开来,书本散落了一地。

“没长眼睛呐!”青年双目一横,脱口而出。

女孩回过头,看了青年一眼,嘴里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边说着边跑。

青年看了一眼那个女孩,见她破衣烂衫,一身细长的血痕,先是怔了一下,骂道:“赶着去投胎啊?短命鬼!”口中虽骂着,眼神明澈,如一汪春水。

青年正蹲下身捡书时,看到胸口的衣服被扯开了一个口子,在怀中摸索间,向刚刚那个女孩跑的方向看了一眼,女孩已经跑得没影了。

“奶奶的!那么多有钱人看不到啊?偷我一个穷光蛋!活该饿死你!”青年骂骂咧咧地将地上的书捡起来,塞回包裹里,便起身向学馆里走去。

学馆中学子住宿的地方,称之为学舍。青年来到学舍时,看到有几位学子已经到了。他四下扫了一眼,发现只有最里面一个靠窗的位置有一间空床,于是就朝着那张空床位走去。放下东西后,坐在床上喘气,同时打量起几位同一学舍的几人。

其中有一位是同他一样刚刚到的,此时正跟他父母一起收拾东西,这三人一身锦服,显然是非富即贵,说着不知道什么地方的方言。其余三人应该是早就到了,东西已收拾好,有人坐在床上,有人坐在桌子前。

青年正收拾东西,背后传来了一阵争吵声,声音最大的,是那位身着锦服的女人。他回头看去,见一家三口扯着被子,生硬地往被罩里塞。

青年皱了皱眉——他很难想象,居然还有一家三口合力套不进去一床被子这种事情。

被子越塞越紧,中年男人脸上已经挂满了汗珠,女人则是边塞边喋喋不休。男人小声在她身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女人这才反应过来整个学舍的人都在看着他们,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

“被罩需时常换下来清洗,这次学会了,下次便能自己做了。一起试试?”青年走上前对着那个穿着华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同窗说道。

“好哇。”身穿锦服的少年眉目一舒,大大方方地应道。

“你先把被子平铺在床上……然后把被罩翻一面……手伸进被罩里……来,抓住两只角……抓紧别松手,然后轻轻往下抖……”青年一边说一边同他一起将被罩套好,中年妇女刚欲开口道谢,只见他轻微颔首,转身回到自己床前继续收拾行李,留给他们一个后背。

“兄台,我叫韦偲哲,随便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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