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秋，落叶与舞女（1）（2 / 2）

我向着白星的方向走去。

“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白星站起身，伸出右手和我握了一下手。

他的这一行为让我感到非常的有违和感，明明他的年龄和我差不多，但是行事风格却有点像四五十岁的男人，尤其是他现在穿着的这件蓝色衬衫，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感。

“应该不会影响到你吧？把你叫出来。”他一边这么对我说着，一边伸手招呼服务员过来，“喝点什么？”

“黑咖啡吧。”

“嗯，那就要两杯黑咖啡。”他扭头对服务员说。

身穿黑色工作制服的服务员在记下我们点的单之后便回到了工作台。

“我在这边找了个工作，然后从别人那里听说你在这边上大学，于是就想着把你这位老同学喊出来聊聊天什么的。应该不介意我这任性的行为吧？”

“不会。”我摇摇头。

“那就好。哦，对了，顺带一提的是你的联系方式我也是打探了许久才找到的。”

“那应该很辛苦的吧，毕竟很少有人有我的联系方式。”

“也还好吧。”

之后，我们沉默了很久。服务员把两杯咖啡端了上来，我小喝了一口，令人难忍的苦涩直击味蕾，老实说，我并不怎么喜欢喝咖啡。

“那个……听说你在初中毕业后就辍学了？”

刚上高中那会，我曾经听别人说起过白星，他似乎在初中毕业后就没再上学了，之后的一年，他几乎都是宅在家里，连自己的房间门都很少出过。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我是完全不相信的，因为白星的成绩在班里是挺靠前的，以他的实力来讲，考个好高中其实并非什么难事。

倘若这件事情是真的的话，那么我刚刚就不该提起这件事，因为我并不知晓他本人对于此事究竟抱有何种看法。可是如果不聊点什么话题，那么场面就会一直尴尬、安静下去。

我并不是很擅长和别人交流沟通，尤其是坐在我面前之人。在初中，我对于他的印象就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沉默寡言。课间他总是一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也不和别人交谈；放学后也不见他和要好的朋友结伴而行，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行走在路上。吃饭一个人，扫地一个人，上体育课组队一个人……就这样，他一个人走过了初中三年。

不过现在的他似乎和以前相比有些许不同，不再像以前那样冷言冷语了。

“呵呵，原来你也听说了啊。”他右手挠着后脑勺，一脸笑意，“不过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无可奈何之事？”

“嗯，因为我这个人不太擅长读书学习。”

“你这是在取笑我这个老同学吗？”

“抱歉抱歉，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他连忙摆着手以示歉意。

“不不不不，你不用向我道歉，我刚刚的那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类似于调侃吧。”

“这样啊，不过也怪我用词不恰当。我应该说我不太喜欢学习的。”

误会解释清楚后，白星的神情放松了许多。

“不太喜欢？为什么？”

白星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一句什么不得了的话。

不过我这一问好像确实不太对劲，因为大部分学生不喜欢学习一事似乎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明明知道，我却还是做出如此提问，就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这句话我会脱口而出。

“还是之前说的那样，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感到好奇，像你这种成绩好的人不应该会有这种想法之类的。”我又急忙补充了一句。

“喜不喜欢学习应该无关成绩好与不好吧？我不喜欢学习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条路并不适合我罢了。”

他喝了一口咖啡，接着往下说：

“这条路太多人走，有些过于喧嚣，恰巧我又是个喜欢安静的人，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我想找一条只有我一个人或者只有少数人走的路，而且我也有我的梦想，我不想因为无聊的学习而耽误我去实现梦想。”

梦想？一个多么朴实无华的词语啊，只是很可惜，这个词语与普通人并不怎么沾边。

“我可以冒昧的问一下你的梦想是什么吗？”

“当然，我也很乐意跟你分享这些。”

我深感意外，在初中的时候我跟他也只是偶尔聊上那么几句而已，并没有建立起什么深厚的交情。而如今，我似乎成为了他无话不谈的知己。

“我猜你现在脑海里想的，八成是我为什么会乐意跟你说这些。”

他右手托着腮，侧着头，看向另一桌的客人。

“你这么说，我更加好奇了。”他的话激起了我的兴趣，“可否说来听听？”

“其实没什么特别的缘由，只是单纯的因为像而已。”

“像？”

“嗯，你和我，不是外貌上的，而是心灵上的、灵魂上的像。某种程度来讲，你就是另一个我，而我也是另一个你。”

“何以见得？”

“你所带给我的感觉。”

他的眼睛直视着我，一脸认真，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可我却并不觉得你像我，倒不如说你与我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的直视过你的内心。”

“我自认为我对于我自己还是相当了解的。”

“那只是表面，你真正的内心早就被你掩埋在地底的最深处，你也并没有试着去将它挖找出来，不是吗？”

桌子上原本浑身滚烫的咖啡像是打开了一扇门，通往冬天的门，它们迈过那扇门，刺骨的冷风迎面吹来。在雪花飘落的寒冬，它们体内翻滚的血液也就逐渐冷却下来。

七、

我们结束了刚刚的话题，继续谈论起白星的梦想。

他说他在毕业后就一直待在家里，进行小说的创作。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父母如何劝说，他都一直闷在房间里面，几乎没有出来过。就这样不知不觉的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度过了一年，就像他一个人度过了三年的初中生活一样。

直到现在，他带给我的感觉依旧没有变，不，应该说要比以前更加强烈，那就是孤独似乎跟他的影子一样，一直伴随着他，直到他死去。

“其实我的梦想是要么成为小说家，要么成为画家，因为这两种职业都能把我心中的那个世界描绘出来，展现给人们观看。但是上天好像跟我开了个玩笑，偏偏在我感兴趣的领域上它不给予我哪怕一丝的天赋。‘没天赋就没天赋吧，没天赋又不代表不能成功’，我就抱着这种想法准备在两个领域之间做个取舍，然后专心学习它的技巧；不过这看上去是一种选择，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根本就没得选。学画画得花费很多金钱，然而我的家境本身就不好，我的父母已经没有余力去支撑我这仅有的爱好，所以我就放弃了画画，选择了写小说，因为写小说所需要花费的成本其实就只有时间而已。就这么着，我决定了，决定写小说，决定把我内心的那个庞大的世界详详细细的描绘出来。”

“一年的时间，再加上你个人的能力，应该多少有些成就了吧。”

白星做什么事情都好像显得非常轻松，游刃有余，至少在旁人看来他就是这样的人。在初中的时候，无论是上课方面还是作业方面，他总是非常的懈怠，然而他的成绩却意外的排在班级前列。他这异禀的学习天赋，时常惹得别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极少的努力就能收获巨大的成果，任谁不会羡慕嫉妒呢？

“原来在你的眼中我是这般非凡之人吗？”他苦笑着，“不过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呢。”

“总不至于一点收获都没有？”

“虽然最终结果不尽人意，但是在创作的过程中，我学会了很多很多，比如在遇到困难时要冷静下来，思考下一步对策，在灰心丧气之时要转换心情以便后续的工作……”

很明显的，他说这句话其实是在自嘲，所以听到一半我就没再继续听下去了。

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在工作开始前他们会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努力努力再努力，以达到最终所想要的结果；若是结果是失败的，他们又会告诉你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完成这项工作时的过程。

人们说，凡事只看结果，没人会在意你的过程有多努力，有多艰辛。

人们说，结果不重要，因为沿途的风景依然美丽。

正确的、错误的，都是人们所说的。我站在我所不知道的路上，茫然四顾；至于我为何会站在这里，我所知道的就仅仅只是因为那是人们所走过的平地，自然而然的也就成为了一条路。

“其实我现在很羡慕你，羡慕还在上学的你，羡慕一直逃避内心的你。”他好像喝醉了酒。

但是咖啡并不像酒一样能够麻痹大脑，短暂的摆脱精神上的痛苦，让肉体沉眠。

“羡慕我？可我现在到有些羡慕你了，羡慕你能摆脱枷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所以说我们像啊。”他乐呵道，“不过纠正一点，我并没有摆脱枷锁，束缚一直都在。起初我也和你有着相同的看法，但是当我以为我已经扼住命运的咽喉之时，却发现命运早已经用利剑贯穿了我的心脏。”

他用手捂在心脏的位置上，仿佛他的那颗跳动的心真的被刺穿了一样。

“那你现在感到后悔？”

“说不后悔是假的，但是这毕竟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不过倘若我当初选择另一条路，说不定也会后悔。人生嘛，怎么选都会留有遗憾。”

他笑着看向我，似乎在询问我他这句话说的正确与否。

这时，他的电话响了。

八、

原本我还想询问白星工作上的事，但是他在接了那一通电话后便匆匆离去，似乎也是工作上的事。

“抱歉，因为工作上突然有些事情要处理，所以不得不先行离开。以后有时间再聊吧，那时我也会好好向你道歉的。”

这是他临走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喝完剩下的咖啡，起身离去。

走出咖啡馆的时候，有些刺眼的阳光不偏不倚的全部洒落在我的身上，仿佛在我的身体表面镀了一层金衣。

我抬起头，微眯着眼，望向挂在天上的太阳，刹那间，我的头脑一阵晕眩，胸口也有些刺痛。我将手捂在心脏的那个位置上，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到它似乎少跳动了一下。

莫名的惶恐与不安顿时支配了我的内心，我向四周望去，惊奇的发现周围的高楼大厦就像被映射在了嘻哈镜上面一样，变得有些扭曲。

我下意识的低头看向地面，看向我的影子。

这团早就已经失去人形轮廓的黑影正在急剧膨胀，像一滩沼泽，我的双腿深陷其中，任凭我如何挣扎都无法将腿从其中抽出来。

我张开嘴巴，想要呼喊着谁来救我，可是无论我如何喊叫都没有回应。不，不是没有回应，而是我根本发不出声音，我的声音似乎被这个奇怪的世界给抹除了……

内心的惶恐不安也像这团黑影一样急速膨胀。

我睁大双眼，看向已经脱离于我的影子。

此刻，我才真正明白了一切。

这一次，它势必要将我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