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梦【二】长安(1 / 2)

【二】长安

等到出了青风岭,已是午后了。

澄澈的碧空一如大海的蓝色,不时飘过的白色浮云也宛若海中的岛屿一般。墨九虚眯着双眼,抬头望了望。不似春日和煦,孟夏的艳阳已经有些晃眼了。

车马行驶而过,木轮碾起烟尘滚滚。那令旅人略感沧桑的驿路,此刻也因入眼的几抹草色,而染上了些许绿意。这会已经可以望见远处拔地而起的长安城墙了。

“葡萄酒里望明月,春风拂尽长安花~”

老翁在哼着小曲儿,阿离也在跟着哼。不过那曲调从他嘴里出来,已经跑了十万八千里那么远了。要不是知道,墨九该以为这是两首曲子了。

“对了,墨公子这是第一次到长安吧?”

墨九微微失神着,他又想起方才雾林中的诡异景象。愣了半晌这才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老翁注意到墨九愣神的样子,想来他应该还是十分在意先前发生的那件“怪事”。为了转移墨九的注意力,老翁咧嘴一笑,说道:

“第一次来啊…长安城中,要属礼泉坊的羊汤与胡饼是最好的。那可是令长安人都心心念念的一口美味!墨公子可一定要去尝尝,也不枉来长安一趟了。”

在又东拉西扯了一些长安的风土人情后,老翁似是突然想了到什么重要的事,眉头一皱,提道:“进长安之后,墨公子切记晚上不要到外面乱转,不要离开有灯火的地方。”

“是因为城中的夜禁嘛?入夜之后还在坊外是会犯夜的,这个我倒是听人提起过的。”

老翁摇了摇头,脸色蓦地黯淡了些道:“长安这座城一旦入了夜可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尤其是在酉时之后,若是遇到什么有些怪异的人事物都万万不可搭理。那会儿,天色将晚,却还未完全入夜。在朦胧之间也许会遇见非人之物。特别是在这样的夏夜,草木俱寂的时候。”

“非人之物?那是什么?”

阿离在一边扮鬼脸——他伸出两个食指将眼角上提,又将嘴巴扯到最宽,吐着舌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道:“当然是这个。”

老翁回头狠狠剐了阿离一眼。他马上安分地把手放下,然后挤出一个生硬的“乖巧”笑容。

似是对此事有所忌讳一般,老翁不再作答。之后便再无闲言,老翁只是驮着背,漫不经心地驱着车。

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后,一座巍峨的五道城门耸立在眼前。

长安城门下驻守的吏员是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他手持笔簿,见着墨九一行人,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简单地记录了下,便放行了。阿离回头看着吏员那圆滚滚的脸,低声说道:“真像是陈记包子铺里的大肉包啊…”

“真没礼貌,怎么能说人家是肉包呢?”虽然墨九也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像,但还是装着严肃的样子训斥了阿离一句。但话说出口又没什么底气,随后小声补了一句:“我觉得像是米团子。”

在穿过城门的门洞时,老翁睨了一眼后方,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着:“好像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进城了。”

老翁转头时的动作,让墨九看到他眼神中一抹忧虑的神色。他没有听清老翁说的是什么,只是略感疑惑地也向后看了看,不过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门洞中的光线昏暗,后面除了人还是人。

入城后老翁将车停在路旁,墨九紧了紧背上的包袱,便跳下马车。准备拜别老翁与阿离。

阿离嘟囔着要墨九多来找他玩。老翁则是从袖子中取出一只灰白相间的鹤羽送给墨九,叫他空了可以用这只鹤羽来寻他。

墨九心中还有些纳闷,为什么是一只鹤羽…

拜别了老翁与阿离,看着他们消失在络绎不绝的人潮中后。墨九心中升起了些许离别时的怅然。虽然一路走来,阿离即缠人又闹腾,但这会也令他感到一些不舍。不过这些心绪很快就被墨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一边走在沙土夯实的大街上,一边环顾四周这属于长安的一草一木。对于初到长安的许多人来说,长安的繁荣盛景总要迷得他们眼花缭乱,流连其中似酒醉人。

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南北十一条街,东西十四条街。

坊中竟是些铺着青灰色瓦片,红木白墙的楼阁。楼阁上空有飞鸟乘风,远处南山的山色也尽入城中。

街道旁,花柳的长絮在夏风中纷飞,抬眼瞧去一片翠绿。乐坊中飘来的丝竹曲乐声声,萦绕在耳畔。

沿街的铺子挂出的长幡正随风飘动着,铺中升腾起一缕缕的白色炊烟。街道上来往商旅的喧闹声此起彼伏,其中能瞧见许多异国人。墨九的身旁就有一行骑着骆驼,穿着皮衣长靴的胡人商队。

映入墨九眼中的景象如同一卷画着三千浮世的彩绘。长安城的锦绣繁华像是谪仙遗落下的一朵牡丹花。

望见长安道上的游人如织。墨九意识到,自己终于来到了这个一直听旁人提起的长安城。此刻本应该高兴,却有一种不真切的感觉浮于心头。

“这就是长安嘛…”

在夹道驻足了片刻后,墨九想起了还有要事在身,便继续匆匆赶路。

墨九生自南境江州的一个名门世家——墨家。

至于墨九这个名字,据他阿爹说因为他出生那晚,有九星连珠的天象,所以取名墨九。墨九觉得自己这名字来的十分草率,后来也带着挖苦的意味反问过阿爹,那为什么不干脆叫墨九星或者墨连珠呢。阿爹一拍脑袋,当即觉得这个也不错,但既然叫了那就叫了吧。

墨家是书香门第,祖上皆是朝中重臣。但到了他阿爹这代,却是生了些变故。那时阿爹尚还年少,原本在京城为官的阿翁被迫辞官返乡。返乡没多久,便是染了重病在病榻上一卧不起,家境一下落寞了许多。

那会儿方才十一二岁的阿爹索性便丢了读书入仕这条路。跑去习武,后来也就成了一介武夫。墨九自小也耳濡目染,请好的私塾先生学了没几年,书没念上多少。就也整日嚷嚷着要去习武,要当大侠,除暴安良。

耐不过小墨九那倔驴般的性子,阿爹只好替墨九寻了个师傅。于是墨九便捧着他那满腔热血,开开心心地跟着这个师傅修习武学去了。

修习武学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墨九这一去便是数十夏的光阴,极少归家。后来却收到阿爹突然离世的消息。为了了却阿爹临终时的心愿,墨九决心入仕途,复墨家盛名。墨九准备做个武官。但在大夏国,武官也是要通过书考的。毕竟不是成日打打杀杀的,也要熟读兵书,所以总不能大字不识一个。

这时的墨九刚满十九夏。此番初来长安,便是想来瀚海书院求学。待得通过书考后,来日也好在朝中谋个一官半职。这声名远扬的瀚海书院,即使是放在学府多如过江之鲫的长安城中也是无人不晓。

墨九在长安的各坊走街串巷着,蓦地想起自己忘了向老翁打探书院的位置,只好寻了个路人问路。

在足足花了有一个半时辰,墨九这才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位于道政坊的瀚海书院。不过这一路上,他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自己。但回了好几次头,都没看出什么。他便不再当回事,权当作自己多心了吧。

此刻的瀚海书院,院前那双开红木大门正紧闭着。墨九先是整理了下衣衫,然后上前叩了叩门前的铜制门环。叩门的声音响了有三四声后,厚重的大门才被从里面推开一点空隙。一个白袍小书生探头出来打量着墨九:

“这位公子,有什么事吗?您应该不是我们书院的吧?”

小书生的年纪瞧着约莫只有十夏,看着与阿离差不多大,但却要比阿离生得要白净多了。他束着整齐黑发的小脑袋上簪着一根颜色很浅的白玉簪子。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墨九身上来回扫着。

见这小书生憨态可掬的模样,墨九有些忍俊不禁。他干咳了一声,伸手从包袱中取出一封信纸递给小书生。

小书生拆开一个字一个字看着,每看上几个字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等到他从头到尾看上一遍后,这才一副恍然大悟地说道:

“公子是来找贺夫子的?真是不巧!贺夫子接了道圣人口谕进皇城去了。若是要拜访夫子,还请明日再来。”

“那请问,明日何时方便拜访呢?”闻此,墨九的眼神中忽地流露出一丝疲累,沉声说道。毕竟在找了一个下午后,终于到了书院却没见到贺夫子,心中难免有些郁闷。

“夫子早上有课,放课怎么也要到日上三竿的正午了。然后夫子平日都要午休,所以差不多要到申时,公子您明日申时再来书院拜访即可。”

墨九无奈接回了信纸,随后施了个礼便转身离去了。

离开书院所在的道政坊后,已是酉时初。

天色渐晚,抬眼透过重影的云蔼就能望见天幕上染上了一层琥珀黄的暮霞。烟波渺渺似是掩上了一层轻纱,远山间的夕照与天边的云卷云舒。近处的霞光洒落在城中楼阁的屋瓦之上。忽觉,人间已暮。

就在墨九沉浸在他初到长安看见的第一个落日黄昏的景象时。不远处的望楼传来闷沉的暮鼓声。

这是到了宵禁的时刻了,长安城要入夜了。

听着暮鼓声声,墨九肚子也忽然咕咕叫了起来。现在想来自今晨离开驿站后,他就没再吃过任何东西了。随身包袱里唯一的烧饼也贡献给了阿离。

“…”

墨九尴尬地扫了扫周围,好在旁道此刻无人经过,不然就无地自容了。他摸着肚子,寻思:先到街边的铺子买些吃食垫肚子,然后随便找个酒肆客栈待上一宿。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进入书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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