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帝陵(2 / 2)

托盘上两个馍馍、一碗米饭,一份蔬菜。

“这也太寒掺了吧?咱们就吃这个?”刘病已端起碗,夹了一根似野菜一样的蔬菜。

刘病已挑了一根丢进嘴里,嚼起来,入口苦涩,难吃无比。嚼烂后,下咽时,卡在喉咙里难以下咽,刺激地他喉咙发痒,阵阵作呕,脸胀得通红。

薛宣却正常的吃着,大口扒着饭,吃着菜,叫状忙过来拍打他的背部。

“你能吃得进?”刘病已喘了几下,平息了下来,转头问薛宣道。

“公子,你是吃不进这个,我在家里吃的树根草皮比这还难吃,习惯了。”

刘病已默然无语,放在米饭碗,丢下筷子,抓起一个馍馍,塞进嘴里,嚼起来。

这馍馍也味如嚼蜡,难以吞咽。

反观薛宣,却砸巴着嘴,一会儿就将一大碗米饭倒进了肚子里,又抓起馍馍,风卷残云一般,一扫而光。

他将最后一小撮馍馍塞进嘴里时,瞥见刘病已正拿着一个只咬了一口的馍馍在发呆,忙尴尬地笑了笑:“大……哥,你没事吧?”

刘病已苦笑,摇头道:“没事。”心想,前世自己也是一个吃百家饭,穿百家饭的孤儿,什么苦没受过,今天来到这里,化身为刘病已,怎么就连这点东西都吃不进了呢?

看来刘病已这个孤儿,到底还不是一般的孤儿,平常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

门咣地一声,突然朝两边大开了。

时值正午,炽热的阳光突如其来地倾泻满在大殿内,洒了一地。

背着光,霍山背负双手站在大门口,李虎跟在身后朝殿里探头,还有些卫士守卫在两侧。

“到了时辰,给先帝烧香祭拜。”霍山悠闲地踱进来,他微眯着眼,好像是要适应一下室内的光线,面色微曛,身上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酒香。

李虎也是满嘴酒气,嚷道:“快穿上孝衣,别耽搁了时辰。”

刘病已心里清楚,霍光这是要考验他的忍耐力,现在不是和这些人计较的时候。

虽然肚里没半点油水,正饿得慌,他坦然一笑,道:“时辰咱记着呢,马上更换孝衣。”

他去卧室里取了孝衣披在身上,瞥了一眼仍然站在旁边的霍山和李虎:“怎么还不走?在先帝灵前,一身酒气,是要犯禁吗?”

霍山一愣,讪笑道:“胡说什么?谁喝了酒!”

话虽如此,还是向李虎摆了摆手,道:“咱们走!”

转身带着众人走了,灵殿大门咣了一声重新落了锁。

霍山等人走后,刘病已穿着孝衣,给故去的比他年纪大不了几岁的先帝烧了纸钱,点了香烛,下跪祭拜了。

他也不懂这汉代的规矩,薛宣年纪虽不大,却都懂的,在一旁教他怎么祭拜,帮他打火石点香,帮他一块烧纸钱。

忙完后,折腾了一天,刘病已有点累了,就去卧室里歇息去了。

晚膳时,伙工端来的饭菜和午膳时并无二致,这回,就连薛宣也吃不快了,慢慢得将两个馍馍和一碗粗米饭咽了下去。刘病已则粒米未进。

“这不是想饿死我吧?”晚上,刘病已坐在灵堂前的香火前,抚摸着干瘪的肚皮,心里想。

又想,这刘病已,虽然是个孤儿,但终归是皇室血脉,属于富贵命,才这一天没油水,就受不了了。

其实,这也和他身体强健有关系,身体强健的人,体力好,消耗也大,没有营养补充,自然是受不了。

连续三日,每天除了两个军士端了饭菜进殿,过一个时辰来将碗取走,将门开关两次,其余时间,既无人来,也不开门。

次日刘病已实在饿了,就吃了两个馍馍,其他的饭菜仍然未动。

到了第四天晚上,刘病已饿得受不了了,躺在床上,手抚着干瘪的肚皮,难受得几乎要呻吟了。

“大哥,”薛宣像一个猴子一样好动,到处乱窜,跑回卧室内对躺在床上的刘病已道,“要不让我试试,从屋顶爬出去,去他们厨房里找点吃的。”

刘病已忙摆手制止:“不用,也许他们正等着咱们受不了,出去找东西吃呢,现在是在考验我,以后你就知道是为什么。从明天开始,不管他再送什么吃的,我都一口不剩,全部吃完,直到一个月结束。你也一样要做到。”

……

霍府。内室。

霍光穿着便服,站在当中,训斥霍禹:“你简直是太荒唐了,你——你怎么让上官婉去做这等事呢!”

“父亲,儿是实在不想你重蹈刘贺的覆辙啊!”霍禹低头站在他面前,委屈地辩解道。

“糊涂!道理跟你讲得这么清楚了,你还这么糊涂!咱们家已经有皇帝之实了,又何必需要皇帝之名呢!你以为这个皇帝这么好当吗?你弄死了刘病已,去哪找这么好的傀儡呢?”

“儿看他并不是什么傀儡,第一次见我就敢……”

“别说了,”霍光气得胡须发抖,一挥手打断他,“还不是你挑衅在先,这恰恰证明他没有什么心机,不懂伪装。我都了解清楚了,他不好读书,不好正事,每天就知道斗鸡走马,游山玩水,你说,去哪找这么合适的傀儡?”

霍禹见霍光发怒,心里有些害怕,声音低了下来,自言自语地道:“我没想那么多,我以为这计是一举两得,父亲你想,上官婉不就是没生育才导致这个局面吗?听她说是先帝……没那方面能力,我这一计,是想既除了刘病已,又看看能不能给上官婉肚子里留下种。如果留了种,那刘病已这个傀儡就可要可不要了。再怎么说,一个婴儿,也总比一个成年人好对付吧?”

霍光大声斥道:“糊涂!你以为我们等得了这么久吗?你真是天真的可以。现在朝野上下都在背后议论,说我立了刘贺又废了,是不是自己想当这个皇帝。只能再等一个月,刘病已守灵归来,就推他上位!”

霍光的妻子霍显坐在旁边,手里剥着岭南进贡来的新鲜的荔枝,一口一个丢进嘴里。

“老爷,禹儿还年轻,不懂你要多教他,可别光顾着骂他。”她将一粒剥去了壳的荔枝肉丢进嘴里,美美地吃着,满口是甜汁,含着尚未咽下去的一粒荔枝插话道。

霍显衣着华丽,虽已年过四旬,保养得如同少妇一般,青葱白嫩手,如玉般的皮肤吹弹可破,眼神风骚,体格丰腴。

霍光对她十分宠爱,听到她插话,忙道:“夫人说得是,禹儿,你也要自己上点心,老大不小了,不能凡事不过脑子,别辜负我和你妈对你的期许。”口气便缓和下来了许多。

“是,父亲,母亲。”霍禹躬身道,想了一想,又问,“父亲,万……万一上官婉肚子里这回真的留了一个种呢?”

“那就让她生下来,长大后对外宣称,就说是先帝的血脉。”

“时间上对不到,怎么办?”霍禹又问。

“到时把知情的人全部处死,出生时间推前,刘德那老头胆小怕事,到时我来跟他说,将婴儿的入籍时间提前。”霍光道,又不耐地道,“你甭想这么多了,权力在咱们手上,到时还不是随咱们怎么说,亏你连后续的麻烦事都不想好怎么处理,就搞出这么个计策,禹儿啊禹儿,为父西去之后,这个家族你可要担当起责任,不能再这么不靠谱了。”

“禹儿知道了。”霍禹怏怏答道,紧皱起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一连三日,刘病已坚持将军士伙夫送来的饭菜吃了精光,尽管十分难以上咽,总归可以吃饱。

霍山和李虎都没再来。每天只是来两个送饭的,开门时外面站着一些持械的军士,或许是防备他们逃走。

但是,就是不派任何人来看守,刘病已也是不会逃的。

且不说度过了这三十天,按照历史走向,霍光就会推举自己为帝,就算是想逃,这古代社会,又能逃到哪里去。

吃,好歹是吃饱了,可是用后世水浒里李逵的话来说,真正是“嘴里淡出个鸟来”。而且这饭菜只是吃下去的头一个时辰才有点饱,之后仍然觉得饥饿难耐。

算下来已经来这里七天了,还有二十三天,估计坚持到最后,会营养不良得病。

刘病已这天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给这么难吃的饭菜,真是霍光的意思吗?想考验自己?还是压根又是那个霍禹的主意,想逼自己忍受不住犯禁?

薛宣也有气无力的坐在一旁边发呆。

饿是一方面,另外也特别闷。

这大殿的每个角落他都走了无数遍,熟悉的连灵台上的汉昭帝的雕像上,脸上有几根皱纹他都看清楚了。再没地方可去了,再大的宫殿也毕竟只有这么个范围。

这天夜里,他爬上梁柱,透出紧闭的窗户朝外窥视,看到守陵的卫队膳房内灯火很亮,声音噪杂,人们进进出出,脚步踉跄,有的人手里端着大碗,手里抓着吃的,边走边喝边吃。好不热闹。

“大哥,”薛宣从梁柱上滑下来,跑到刘病已面前道,“外面这些军士们又在饮酒吃肉,好不热闹!”

刘病已躺在床上,瞟了他一眼,听说喝酒吃肉,喉头一咕噜,下意只地咽了一大口口水,有气无力地道:“那又如何?”

“大哥,莫如今晚就让我爬出去,趁他们不在的时候,胡乱从膳房里取些酒肉,拿过来咱俩吃一点,不然咱们就快饿死了。”薛宣恳求道。

刘病已一咕噜从床上坐了起来,思忖了片刻,心想,这些守陵军士天天酒肉,凭啥给这等猪食咱吃,便道:“你也受不了吧?我看就是不答应你去,你也要自个去了。好吧,但这事咱们可要盘算好,可别让他们抓着了。”

“大哥放心,我等半夜的时候,他们都吹了灯睡了觉的时候再出去,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刘病已强调道:“你还要注意,拿了酒食不能留下痕迹,不要让他们看出来。”

当晚半夜时分,薛宣来到大殿中央,爬上梁柱,像一只猴子一样手脚并用,一直爬到屋顶,揭开几片琉璃瓦,钻了出去。

约莫大半个时辰的工夫,他回来了,绑了一个竹篮子在身上,顺着梁柱滑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刘病已听到声响忙过来,将他扶住。

他解下身上的竹蓝子,里面放着些熟羊牛肉还有一只熟鸡,一壶酒,和两只碗。登时香气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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