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获救(2 / 2)

霍光修长挺直的身影端坐在案几后,纹丝不动,他面无表情,依然沉默。

张安世心里叹了口气,心想:“刘病已此番休矣!即便大将军答应放了他,恐怕也来不及了。等派人去往官狱,三个时辰早就过了!”

他了解长安城北监狱的陈狱长,那是一个固执而冷酷的老头,张彭祖今天能说服他暂停执行,已是奇迹一件,再指望他主动推迟行刑时辰,是绝对不可能的。

霍光沉默片刻后,终于开口道:“安世老弟,你的说法有道理。从咱们这些人的角度考虑,确实没有人比刘病已更适合立为皇帝。”

张安世心中一喜,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忙拱手:“多谢大将军认可!”

随即他又急道:“还请大将军速派人去官狱通知,狱长只答应延迟三个时辰对他处斩,现在已过去两个半时辰,还有半个时辰,时间非常紧,再晚怕就来不及了……”

说着他抬手轻擦了一下额头细汗,心想:即使来不及,只要霍光没有动自立为帝的念头,没有怪罪自己,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霍光轻挥了一下手,云淡风轻地道:“来得及、来不及,那都是命啊!老弟昨夜醉酒,恐伤了身体,宫里新来了些吴郡进贡的茗茶,老弟且饮几杯,醒醒酒。”

说罢,霍光抓起案几上的一支小锤,敲击了一下旁边的一只小铜钟。小铜钟发出一声清脆的长鸣,传出殿外。侍立在殿外的一个黄门急忙进来听令。

张安世以为霍光会一并令这黄门派人去官狱通知放人,没想到霍光丝毫未提此事,而是不厌其烦地叮嘱他冲泡好一壶茗茶,即令黄门退出去了。

“老弟,这一切都是命啊!”霍光又长叹了一声,“想我本不过是一个县吏的幼子,因兄长的引荐,来到宫中,从孝武皇帝的车驾侍者做起,侍奉他老人家二十多年,从未犯错,后来做到了一品大臣。”

“承蒙他老人家的信任,临终之际,委我以辅政之重任。辅佐昭帝时,我夙夜为公,殚精竭虑,休养生息,发展生产,放开盐禁、酒禁,大汉人口和经济得以恢复,才有了如今四海升平,四方来贡的大好局面。不料昭帝英年早逝,而无子嗣。老夫为大汉社稷考虑,只得禀明太后,拥立昌邑王做了皇帝。”

“岂料那昌邑王刘贺年少轻狂,举止乖张,放荡不羁,不但不感恩咱们这些拥立他的老臣,反而视咱们为眼中钉,竟欲除我等而后快!为了我等及家族的老小性命,老夫不得不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伊尹废帝之事!即使在后人史书中留下骂名,我也在所不惜了。”

说到这里,霍光伤感起来,眼圈有些发红,声音也有些颤抖。

张安世忙劝慰道:“霍公勿虑,刘贺咎由自取,您顺应民意,废了他的帝位,既救了大汉,也救了咱们大伙,功劳卓著,大臣们和百姓们都心如明镜。现在时间很紧了……”他又欲提醒霍光速派人去官狱释放刘病已。

这时,殿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先前那侍立在殿外的黄门,领着两个宫女,宫女手里端着盘子,盘上搁着茶壶和茶杯,正立在殿外。听到两人正在谈话,他们不敢进殿。

霍光抬手示意他们进殿。黄门领着两名宫女进入殿内。宫女小心翼翼地走到两人面前,取下茶壶和茶杯搁在案几上,揭开茶壶盖,往茶杯里倒满了茶。新冲泡的热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霍光又挥了挥手,黄门和宫女识趣地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了。

“老弟,吴郡进贡的新茶,正好醒酒。”霍光示意张安世举杯饮茶。

张安世只好端起茶水,轻啜一口,立马唇齿留香,忙道了声:“好茶。时间……”

“回头我叫内务府送一些到你府上去。”霍光打断了他的话头。

张安世内心狐疑起来:“莫非霍大将军口是心非,另有想法?”

想到这里,张安世又有些慌邃起来。在霍光手底下这么多年,张安世对他的脾性非常了解。霍光不管遇到多大的事,始终平静如水,但在表面的平静下,时常涌动着杀机。

罢了,还是不提这事了,事情都已经挑明到这个份上了,如果大将军还不派人去释放刘病已,那就是命了。

张安世暗自叹了口气,将茶杯端到嘴边,品了一口。

茶香四溢,茶水微温,正合口。他连饮数口,温茶水顺喉头直入腹中,令他舒爽之极,昨晚的残醉又醒了几分。

宫殿外隐约传来钟鼓声,那是长安城内的钟鼓楼敲响了午时的钟声。张安世心内默然:终究还是没能救下刘病已……

刘病已在刑场中央孤零零地站了许久。围墙外的一棵奇高的松树尖顶上,突然扑扑的飞出一只黑乎乎的鸟儿,直朝半空飞去,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不见了。

天已大亮,一轮红日从东天边涌出,将晨光洒满大地。

完成了押解任务的士兵们大部分离开了,百夫长和两个刽子手坐在桌边饮酒。

昨夜还在大呼小叫喝酒喧嚣的这伙昌邑人,现在已全部变成了头身分离的尸首。

狱卒们将断首的尸体丢上独轮车全部运走了。

木架子下的血迹发黑,四周充满血腥味,无数只苍蝇飞过来,聚集在上面吸食着。

剩下两个年轻的士兵忠实地执行着押解刘病已的任务,一动不动的站立在他身旁。

刘病已的双腿已麻木,双臂被粗麻绳紧紧捆绑着,双臂也已经麻木了。他使劲试图挣松些,两个年轻士兵警惕地望着他,其中一人出言警告他别乱动,声音很稚嫩。

或许自己可以强行挣脱麻绳,将两名士兵击倒?然后抢了他们的兵器,杀死百夫长和两个刽子手?然后逃之夭夭?

望着身材魁梧的百夫长和两名牛高马大的巨石强森一般身材的刽子手,刘病已苦笑了一下,觉得毫无把握。

按理说,再无把握,也要拼死一搏。但是,古代可是有连坐制度的。自己这一搏,许平君可就要遭殃了。

自己遭祸,是许广汉惹得事,他自己肯定也好不了。但是不知道许平君和她母亲会如何?

从自己出门时她们尚未被控制来看,大概没有生命之虞。但是就怕被当作罪人家眷,流放或者充当官奴什么的。

想到这,刘病已心里就十分难受。没来由地穿越过来,才过了这几天好日子,就来了这出。

但是自己如果杀死士兵试图越狱,那许平君和她母亲肯定是必死无疑了。

这就是古代,有时不但要连坐亲属,甚至还要连坐邻居。

以此来织密严酷的法网,令人无法反抗,也不敢反抗。

瘦矍的狱长出去后这么久还没回来,是不是张彭祖他们来营救自己来了?

刘病已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希望了。

陈狱长一摇一摆地走过来了,破旧的官服上还䄌着几个补丁,十分打眼。

他踱步来到桌边。百夫长依然坐着饮酒。两个刽子手站了起来,诞着通红的脸,指着站在场中的刘病已,作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嘴里问:“大人,还剩下这最后一个了,现在砍了?咱哥俩收工了?”

另一个刽子手也喝得有点醉醺醺的,结结巴巴地道:“这次活有……点多,刀都砍缺了几把,额们有点……累……累了,收拾了这个,回去……得好好睡……一觉。”

陈狱长拈着他那几根枯黄的鼠尾须,上面还粘着几粒饭粒,张口露出一口东歪西斜的黄牙,慢条斯理地道:“莫急,刚才来了军令,这个人还需待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如果没有大将军手令,就砍了他!”

日头渐渐移到天中,白光灼眼,仲夏的上午天气,十分炎热。刘病已被日头晒得浑身大汗,衣裳俱湿透了。粘在皮肤上极为不适。

旁边两个年轻士兵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百夫长允许他们脱去了甲衣,但也被晒得浑身大汗。

他俩找来两把蒲扇,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扇着扇子,大口喝着狱卒们给他们端来的凉水解渴。

监斩官的桌子搬到了围墙根儿阴凉处,两个刽子手坐在桌边熟睡如猪,发出如雷般的鼾声。两把斧头刀扔在脚边地上。

百夫长半躺在一旁的藤椅上,闭着眼睡着觉。他的腰刀悬在藤椅上,一晃一晃的。

陈狱长回监狱室内去了。半天没见出来过了。

几个狱卒挑来了水,冲洗着地上的血迹,那些苍蝇们被吓得嗡嗡乱飞,却仍不愿意散去,时不时扑向满是血迹的地上。

“现在动手,就是好时机。”刘病已等挑水的狱卒走后,心里想。

他悄悄地活动了一下被反绑在背后的手腕,又悄悄地活动了一下脚踝。

两个年轻士兵仍然坐在地上,没注意他的小动作。

逃,还是不逃,这是一个难题。

前世的刘病已,因小时候生病发高烧,被那时还健在的爷爷背到小诊所,让一个无证行医的人给打了退烧针,结果过敏,长大后,耳朵有点背,上学时因为听不清人家讲话,经常被人嘲笑。

穿越过来成了这世的刘病已,他不但身体矫健,耳朵也极其灵敏。他听得清清楚楚,三个时辰之内,没有大将军的手令,就要将他处斩。

眼看这日影由东向中渐移,至少过去了两个时辰,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突然,监狱大门被几个狱卒向两边拉开,陈狱长走在前头,引着一匹马车,还有几个骑马的军士,缓缓进来了。

这辆车乘由两匹马拉着,一个御者拉着缰绳,口里发出“吁——”的一声,指挥着两匹马步伐一致的行进到刑场中间,停下了。

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从马背上跳下,走向马车,将一个人搀扶下车乘。

这人俄冠博带,须发皆白,脸上满是皱纹,颤颤巍巍地被扶下车乘。

陈狱长双手作揖朝他深鞠了一躬:“下官拜见刘大人!”

“好,好。刘病已……在哪?”刘大人被人搀扶着,一边蹒跚走着,一边左顾右盼地问。他口里没几颗牙了,说话漏着风,含糊不清。

“他就是……对了,快快松绑。”陈狱长令两名军士将刘病已的手解开,又招呼百夫长和两名刽子手撤下去。

“你命大,没事了,这是宗室的宗正刘德刘大人,奉太后旨意,召你进宫。”陈狱长对刘病已笑道。

就像一阵金光从面前闪过,刘病已紧张的心登时松驰下来,心里说不出的舒畅。看来史书并不是乱写的,自己——刘病已,就是后来的汉宣帝!

没有第二个刘病已,也没有谁篡改历史。

这么说,自己来之后到目前为止,还没做错什么,并没有改变历史的走向。

唯一不对的是,实际生活并不像史书上寥寥几句话写的那么简单和轻松,单许广汉找安乐叙旧这件事,就险些让自己成为刀下鬼。

天晓得后面还会发生什么?!这才仅仅是开始。

“刘病已……听旨……”刘德伸出老松树皮一般的皱巴巴的手,接过身边侍从双手奉上的一卷黄色绸布圣旨,抖着手向两边摊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费劲地喊了一声。

刘病已的手脚都麻木了,正转动手腕和脚踝活动着,听到这话,知道是要跪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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