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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站在屋中,穿着一身深色的衣袍,好像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宽大的腰封勒出劲瘦的身影,顺滑的马尾发丝坠在腰后,那人转过身,金属面具在夜色中闪过一抹细光。

她张口想喊他,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走进自己,半跪于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

将瓷瓶倒入床榻边的茶杯中,是亮晶晶的,粘稠的蜂蜜状。

他拿木勺搅了搅,挖起一勺递到明熙嘴边,开口刚要解释:“这是……”

明熙恍若未闻,径直张口吃了。

殷寻的动作顿住,明熙咬着勺子,面露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他怔了怔,还是皱眉说道:“病糊涂了?往后生了病保护好自己,别喂什么东西都吃。”

可是他是殷寻呀。

明熙雾蒙蒙的眼睛有些呆愣,又有些委屈,殷寻怎么会害自己呢?

说不了话,她只能摇了摇头。

也不知他有没有明白明熙的意思,只是继续解释道:“公子猜到你咽喉不适,这清陈露最是滋润。”

她吞了几口,觉得十分甜腻,糊在嗓子里,咽也咽不下去的感觉,但确实感觉好了很多。

明熙张嘴啊了两声,见能出声了,眼睛亮了亮:“谢谢。”

殷寻没反应,仍是跪在床前,伸手像要试试她额间的温度,见她头发散乱着,又克制地收回了手。

他沉默了会,开口:“我家公子命我来向姑娘道歉,前几日是他太冲动。”

虽然有厚重的面具覆盖着,明熙仍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他惦念姑娘的身体,却也不该同姑娘吵架,他让我向你保证,往后一定以姑娘的意愿为第一。”

见明熙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语气有些奇怪:“姑娘还在怪我家公子吗?”

明熙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羞愧。

她有很多话要跟慕箴说,但是要亲口对他说,她不想要殷寻在中间传话。

于是她说:“哪有什么怪不怪,我明白的,这个世界上,他是为数不多愿意真心待我的人。”

许是生病让她脑子迷糊,竟是顺口说出这样的话,明熙顿了顿,才反应过来。

她见殷寻愣在原地,有些困恼地皱皱眉头:“不许同他说!”

面对殷寻,反倒比面对慕箴时来得随性,带着认识许久一般的熟稔:“往后我跟你说了什么话,你都不许跟你家公子说。反正,反正你家公子都听我的,所以你也要听我的。”

殷寻并没有因为她奇怪的态度多想,只是轻点头:“好,不与他说。”

等到她把清陈露吃干净了,殷寻这才离去。

直到黑影彻底消失不见,品秋才从屋檐上探出头来,皱着眉不高兴道:“你怎么就这么信任慕家哥儿啊,下次他胆敢再送侍从来夜闯咱们姑娘的闺房,我可不管是谁手下,一律都打出去了。”

闻冬捧着木盒,里头满是珍稀的药材,闻言翻了个白眼:“姑娘若是不愿意,再小声我也能听到的,你也一直在房上能看到,他就是进去说了会话,不会出事的,小古板。”

品秋被她气得小脸涨红,翻了个跟头便不见了。

喉咙间的干哑得到了缓解,再睡便觉得好多了。

昏沉沉的头脑清明了许多。

若说前世最愧疚的,莫过于慕箴,那么于她而言最信任的人,除了姐姐,便是殷寻了。

前世他奉慕箴之命进京寻她,那时天子病重,季飞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二人撕破了脸,院墙深深,她被囚在深宅大院之中,每一日都过得辛苦。

在闻冬都不曾察觉的日日夜夜里,殷寻就像蛰伏于阴暗处的影子,总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冒出来。

春日给明熙折一支最漂亮的海棠,秋冬送她最甜的南角巷的板栗。

是他在明熙支撑不下去的沉沉深夜,温和宽慰她,叫她别放弃。

他会救自己离开,离开汴京的朝堂政乱,离开季飞绍令人窒息的控制,去繁盛的渔阳,风景如画的玉安,将来天下山河湖海,她都可以一一看遍。

后来他虽然食言了,殷寻和慕箴都死在了季飞绍的手下,但他其实不知道的是,春夏秋冬,天下景色,都通过那无数个寂寥的深夜,通过偷偷送给她的美食玩具,映在了她的心底。

嫌医师给她调的药性太慢, 明熙第二日给自己写了个方子。

平日自己院子里为试药也囤了些草药,闻冬跟在她身后耳濡目染,也知道她家姑娘有些本事, 便也没多说什么,照着方子给她煎药去了。

明熙知道自己此次发热不是因为受寒,多日来没休息好是一方面,与慕箴吵架憋了一口郁气在胸才是关键,给自己喝了两碗活血清神的药,很快她便康复。

但也因为这场病, 她被祖母勒令在家休息, 书院那边不用再去, 周氏让她在家好好看书,过节才能出去玩。

明熙没法, 也知道自己身子确实不好, 天气还热, 大病一场后她有些畏寒, 坐在院中练字时,身上穿了件厚重的大氅。

她看着自己笔下愈发工整的字形, 又想到了那个笔挺的身影。

二人经过那次莫名的争吵后,已经好几日没有见面了。

叶明熙有些黯然地抿了抿唇, 瞥到放在一旁自己用来给姐姐写信的信纸, 忽而眼睛一转。

她转头去喊品秋:“品秋, 慕府的位置你还记得吗?”

品秋从屋檐上探出脑袋:“怎么啦?”

她总是这样, 不是在屋檐上跑来跑去,就是翻腾在树间。

照她的话来说, 明熙身边的日子太无聊了,若是不多动动, 迟早要变成闻冬那样的包子脸,连剑都耍不起来。

明熙有些不好意思,招手喊她过来。

品秋一跃,就跳到了她身边,明熙趴在她耳边,红着脸小声说:“你可不可以帮我去给慕家送一封信呀?”

品秋眼睛一瞪,一本正经道:“姑娘,私传书信若是被逮到,搁话本子里私相授受暗通款曲,可是要被关进大牢受刑……!”

闻冬晒完了药,将竹簸箕狠狠拍在她头上:“死品秋,再敢胡说八道,我把你的话本子都烧了!”

而后又安慰有些被吓到的明熙:“姑娘别听她瞎说,你写,我给你送。”

见明熙真的被自己说的白了一张小脸,品秋嘿嘿笑道:“姑娘若是熟知大政律法就知道我是在胡说的了,奴婢都说了姑娘要多读些书呀。”

她揉揉头站起:“姑娘写吧,我一刻钟就能给你送到。”

被品秋这么一闹,原先准备好好跟慕箴诉苦道歉,好好大写一番的心思也没了,她踌躇提笔,思索了许久,才郑重其事地在纸上写上寥寥言语。

【已无大碍,切莫忧心——熙】

她看着那短短的一行,大咧咧地占据着整张信纸中央,显得空空荡荡。

皱着眉心想,就算真的被人逮到,就这么两句只言片语,应该也没什么……?

终归还是被品秋那句玩笑话吓到,她将信封装好,又有些害怕地取了蜡烛,将蜡油将封口密封好,交给品秋。

品秋戳戳那块凝固了的蜡油,咧嘴笑笑:“姑娘啊,在军中若是想要不破坏这蜡油偷看书信,方法可太……!闻冬!”

又锤了一拳头的闻冬对着明熙温柔道:“姑娘饿不饿?我给你盛碗小馄饨?”

按理说品秋的速度那样快,她中午睡了一觉却都还没回来。

明熙坐在院中的桌上,凳子像长了刺一样扎的她来回动弹,眼睛也总是往门口那瞥。

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她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与去时一身轻松不同,品秋回来时,手上拎满了东西,累得她满头大汗。

将东西一股脑往桌上一放,喝了两杯冷茶,才缓过气来。

“这个怀生,仗着我会些功夫,拿我当驴使呢,什么东西都要我带着。”

品秋将东西一一数给明熙。

“这是东焦街的蟹黄酥,悦果斋的蛋黄月饼,还有淮绣坊新到的笼纱料子,说是可以给姑娘裁条新裙子。”

足足一桌的吃食玩意,品秋介绍了一遍,才坐下来:“慕公子说中秋节就快到了,这些都是渔阳出的新鲜玩意,怕姑娘这几日闷在家里吃不到,叫我都给你带来了。”

闻冬见了那匹烟绿色的笼纱料,用金丝绣上了大片大片的桂花图案,在光下隐隐闪着细碎的光,煞是好看,十分欢喜:“呀,这料子真好看,姑娘穿一定很精神。”

说罢就拿着料子下去找府里善做衣的嬷嬷裁剪了。

一桌子的糕点吃食,明熙却没有多瞧,她只通红着脸问品秋:“信你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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