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南李郓(1 / 2)

李郓,村口小儿眼中的神明。

三岁读经,五岁能赋,年愈二十,未过乡试。

口耳相传几月了,是个城里人,体面,文雅。他自京都而来,欲往西方昆仑拜佛求仙,曾在皇城一掷千金,在大名府纵情声色,在柳州小赌怡情,在河口县负债累累,在边关隘口连夜跑路。

沦为通缉犯后,整日在野州郊外游荡,偶遇两波马贼,轮番洗劫,身上连块擦汗的破布都不剩了。身无分文的他,不得已去客栈迎来送往,刷盘洗碗,大半夜的还得给大老板捶背。半月而已,被诬陷偷看女客人洗浴,意欲行不轨之事——实则只私藏了双罗袜罢了,其余分毫未动。但既已事发,辩无可辩,老板为了息事宁人,无奈打发他去了。

李郓此人,逗小孩有一套的。他人要走,众人看戏般哂笑,老板的两位女孩童却如丧考妣,抱着哭作一团,又在地上乱滚乱嚎,满脸泥渍。然而李郓终究是匆匆走了,顺下两枚玉如意,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夜色深重,行了三五里路,不见五指,不辨南北,恍然是个月黑风高天。李郓跌跌爬爬,在林间摸索,不经意间踩到一根粗实长藤。他暗自称奇,这地界常年无雨,长藤居然湿湿滑滑的,还有些黏腻之感。忽然想起塞外传闻中的水藤,根深条长,藤内能蓄满满的地水,用刀隔开藤蔓就可畅饮一番。如今自己遇上的应是水藤无疑了,舔舔嘴唇,就顺着藤朝前而去,想找到细处用牙齿咬断。摸索到前头,拿起来准备下口,谁知唇片接触瞬间,一股凉意贯彻肺腑。李郓不安的用手把玩那藤条头,突然惊得浑身一哆嗦,仿佛晴空朗朗突中雷击。

这哪里是什么水藤,分明就是一条长蛇!

“啊,救命!”李郓吓得扔掉蛇头,情急万分,双手做前腿,后腿蹬着发力,如丧家之犬,鼠窜而逃。

幸亏这是条死蛇,大约吃坏什么东西,硬生生给撑死了。但李郓大脑一片空白,哪里还顾得上多想,一路跑到山崖边,半步未住,直直的坠下去了。

悬崖之下,黑不见底。李郓在半空飞了些时,心惊肉跳,魂飞魄散,手扒足蹬的颇为狼狈。他本以为会坠入深渊,化作齑粉,谁知剐蹭了数根枝条,最后不偏不倚挂在树梢上了。那树也怪,从崖壁破石而出,枝干遒劲,斜向生长,盘旋成个鸟窝状,仿佛硬是要救他一命。

李郓跌落在上,双腿瞬间俱断,一时痛不可当,不住哭嚎起来。他眼瞅向下面,隐隐可见斑驳岩石,知道离地不远,心中稍安。正在思索着如何落地,忽然听得咔嚓一声,挂着衣裳的树枝竟直接断裂了。

李郓猝不及防,伸手胡乱去抓,抓住了一条树藤。他捏着有些腻滑,疑心是蛇,连忙放开,刚脱手就大喊一句,“不对!”接着整个人滑出了树干,无所依靠,掉在了崖底。

在外打猎的解猎户发现了李郓。那时他在撒尿,漫不经意的,正好滋到了李郓流血不止的左腿。听到哎唷叫唤,以为是什么受伤的山貂,拿起钢叉便准备刺戳,不料定睛一看居然是个人,连忙把李郓背回了村子。

这地是野州北边的村落,人丁稀少,不足百户。原先叫宋家村,叫了七八十年,后来不知怎地,姓赵的人多了,又称作赵家村。后来又叫回宋家村,并改称塞外宋家村,但也有人叫塞外赵家村的,争执不休。实际上村子地处偏僻,根本没有在野州地图上标注出来。若干年后,大家为了方便,统一叫做塞外村。

村口挂了一张大旗,旗面上书了个“魏”字,可魏国已经灭亡一百多年了。如今人族在野州一带主权的是周国,塞外村地处人族和魔族交界,名义上仍属大周管辖。

且说李郓被救回村子,浑身发寒,面色僵白,渐渐冻得要闭眼。解猎户急中生智,意欲把他捆起来架在火盆上烤,以为能驱寒。李郓吃了一惊,拼死挣扎推脱。这番汗流浃背,症状莫名好了三分,胡乱喝下草药,在床榻上将息了。

如此躺了数月,身体恢复如初,只是双腿仍不甚便利。

解猎户家有一男,名曰解宝儿,八九岁的样子,贪玩成性。李郓无事,就在家中教他《论语》,半报恩半打发时间。时间长了,解宝儿叫他一声先生。

不料此事太大,竟惊动了村上功名学识最高之人,隔壁的私塾先生董何。他私下议论道,“俺自幼勤学苦读,经书熟稔,略通孔孟,四十岁考了个童生,才被人尊为先生。你这哪来的浑脸小子,乳臭未干,也配让人喊先生?”

于是上门请战,非要比试文章。李郓烦他不过,提笔相应,两人兴致抖擞,点墨纷飞,从早上拼到了黄昏,直写尽了宣纸才罢休。李郓斗红了眼,扬言要取草纸来战,董童生摇手说不必。大抵山野化外之地,学养有限,董童生看了李的几篇现文,居然觉得饶有韵味,原先那些文人间的恩恩怨怨······也释然了。

此事之后李郓肆无忌惮,诈称自己也是童生。如此一来,塞外村便有两个童生了。何况李郓是京都大城的童生,与董童生一比,高下立判。为了突显身份,他便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了城南两字,唤作城南李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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