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污染(2 / 2)

因为种种原因,选择将衣冠冢立在这里的托克人已经不多了,但即便如此,这里的白帆还是比埃尔印象中增加了不少。

因为天灾,那正在扩大,日益狂暴的风暴区导致的海上事故频发。

那场迷航,历年来的遇难者,斯考特的父母,还有,父亲。

埃尔停在了一座不高的墓碑面前,它上面的白帆边缘已经开始老化,呈现出黄褐色,最边缘的位置已经有些脆化,被风撕成了锯齿状。

康拉德·迈尔斯

埃尔半蹲下来,细细的观察着自己父亲的墓碑,但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除了名字,自己的父亲连墓志铭都没留下,而这个石碑也是最普通的那种。

埃尔又站了起来,却深陷白色的海洋,被风带起的白帆们乱舞着,独立其中的埃尔在瞬息间身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狂风缭乱了他数月没有修剪的蓝发,呼啸的风中似乎夹杂着逝者的不甘,在这白色的浪潮中,他们在向自己发出质问,质问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我找了十年。”

“我不相信你死的那么草率,但我还是对你的死因一无所获。”

“你真的是为了阻止崩塌吗?还是一心寻死?”

“像别人传的那样,研究风暴研究到了疯狂。”

埃尔的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只是越发苦涩,他继续对着狂风倾诉着:

“等待没有意义。”

“可是为什么?”

“他们没有必要瞒着我的。”

“除非,他们也不知道?”埃尔的表情变得有些犹豫。

自言自语间,埃尔突然发觉自己忘了什么,但他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遗忘了什么。

他想不起来了。

他知道最近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很不对劲,他好像遗忘了什么。

“除非,他们不知道等待没有意义。”

“为什么我没有联系加诺斯,为什么我不去找威尔士?”

“我忘了什么?”

但他就是想不起来了。

“污染。”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再次被他遗忘。

忘记了发生了什么的埃尔下意识往车那里走去。

就这样,埃尔如同喝醉了一般跌跌撞撞的向自己的车子走去,他走着走着动作却开始变得不协调,甚至自己的手和脚都难以配合在一起。

埃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自己仿佛遗忘了如何走路一般。

在连续的跌倒了几次之后,他终于走到自己的车前,但似乎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了。

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

带着这样的疑问,埃尔浑身无力的倒在引擎盖上,他突然想起了那艘小帆船,它已经被自己放在车上很久了。

而那个梦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看到那个。

埃尔猛然想起了什么,用着不断抽搐的手指从自己的裤兜里夹出一张皱巴巴的支票,上面似乎还有被水打湿的痕迹。

这是自己那天潜水时留下的。

.........

“你,你!”

穿着救生衣的邋遢老板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向埃尔,他从没见过水肺后换自由潜水还毫无反应的人,用他专业的口吻来说,就是一条鱼也不可能怎么玩啊。

更何况眼前这个人为了救人,潜的很急,很快,还很深。

百分百要遭潜水病的啊!

虽然心中这样想着,这位自认倒霉的老板也迅速的帮埃尔把那个昏迷的女孩捞了起来。

因为自己来的很及时,在转移到车上的时候,根据他的经验,莉兹丽特已经没有太大的危险了。

思索间,埃尔瞥见帮他开车去医院的老板一直在透过后视镜看自己。

“你知道路吗?”

“我说,伙计,你真没事吗?”

听到对方这么说,埃尔突然回过神来,自己当时救人心切,完全忘了自己的安全,按理来说自己现在应该患上了减压病才对。

但曾经得过一次减压病的埃尔现在却没有什么不适,这很奇怪。

不,不,这一点都不奇怪,甚至合理。

自己被污染了,从很久之前就开始了。

他是当时那批见过雾墙的人中,唯一的存活者,而污染是无法被理解的,它也很难被发现。

埃尔露出苦涩的笑容,先看了一眼莫名昏迷的莉兹丽特,又从自己的包中拿出了一沓支票。

在付款人的那里填上了瓦尔季斯的名字,扯下支票递给老板:

“拿着,金额自己填,今天发生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知道。”

“啊?”

颤颤巍巍的接过了这张支票,等老板看到了霍普金斯这个姓氏,他的心脏又是停跳了半秒。

这下,他总算是能买齐一套正装了,说不出话来的老板坐直身体,将油门踩到底,一路狂飙,务求最快将这两人送往医院。

他还是没法理解那个小伙子为什么没有一点不适,但他不敢问。

埃尔在那沓支票的背面书写着什么。

做完这些,他把正在微微发烫的求索者吊坠拿了起来,反光的金属间,他看到一只颜色在不断加深的放射状黑色瞳孔,它似乎还在不断扩大着。

而那发烫的吊坠好像在抗拒着自己,抗拒着自己这个,这个污染。

但下一瞬间,那只眼睛又恢复了原样,仍是那般深蓝透彻,如在凝视着自己。

.......

【记住,你是目击了雾墙后唯一的幸存者。】

【黑沙是污染,污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也在污染你自己。】

【离真理愈近,离疯狂愈近。】

那张皱巴巴的支票上写着自己当时为了提醒自己留下的字句,但自己在污染的影响下,竟然把它们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埃尔懊悔的想到这些,他这些天来努力的去对抗遗忘,去对抗那潜伏下来的污染。

但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自己留下那艘工艺船就是为了提醒自己记住那个诡异的梦。

崩塌,黑沙,雾墙,这些污染本质上都是一种。

大块大块的汗珠在埃尔苍白的脸上凝聚,又不断地滴落,他的整个脑袋完全被自己的汗水浸湿了,像是刚从水中拔出来的一般。

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个吊坠,把它掏了出来,但吊坠却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反应。

它已经无法帮自己对抗污染了。

艰难的挪到车门口,埃尔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双腿,只能靠上肢的力量将自己稳住。

后视镜中映射着一个可怖的人脸,他的眼睛几乎没有眼白,而是被不规则的黑色瞳孔几乎占满,眼距似乎也在变大,整体前突,脸上分不清是汗液还是黏液。

费尽浑身力气后,埃尔脱力的坐在驾驶位上,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一点点异变。

他突然想明白了很多自己之前想不明白的问题,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了。

父亲当时也看到雾墙,但他为什么没有被污染?还是他找到了对抗污染的办法,所以自己放下了那艘船,但自己找错了方向。

自己回来了那么久,为什么都没去找过那个老神父,他肯定有对抗污染的方法。

托克的存在本身,和那个老神父,又有什么关系?

埃尔突然明白了自己处境,自己就像是沾染了毁灭本身,于是自我不可避免的滑向毁灭。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的头脑越来越清醒,但身体在一点点疯掉。

“***,**”

埃尔用最后能控制的两根手指拿出了自己藏起来的手枪,艰难的为自己上好了膛。

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有些恍惚。

无论他怎么呼吸,却仿佛一点气都没能吸进来一样,就像是在令人窒息的水中。

黑色的枪被慢慢的抬了起来。

他想到那个有着棕色头发的女孩,想起了那光中美好的弧度,想起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自己并不迟钝,但他总是下意识的将对方推远,污染并不会怜悯任何人,他不想牵连对方。

“对不起了,瓦尔季斯。”

冰冷的枪口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埃尔闭上了眼睛,手指搭上扳机,扣动。

哒。

什么都没有发生,埃尔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野中,他只看得到一只手打开了枪的保险。

“没想到你也有那么小白的过去,迈尔斯。”一道女声在埃尔耳边响起。

话音刚落,一只白皙的手指在埃尔脖子上轻轻一点,埃尔异变的症状几乎肉眼可见的消解。

不可思议间,埃尔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看向左方副驾驶的位置。

但他的神志很快模糊了下去,只在合眼前看到了一道银发紫瞳的女性身影。

“好好睡会吧,队长。”

这是他陷入沉睡前最后听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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