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燃星(1 / 2)
在从7500米高的祖赫峰踏着滑雪板一跃而下之前,瓦尔季斯都没能真正的理解自己。
瓦尔季斯姓霍普金斯,但他生来并没有姓氏。在被送到霍普金斯的大宅前,他的记忆里只有那不断变化的栖身之所和一种麻木的感觉。
这种麻木一直持续到他7岁那年到达大宅的那一天,从他的两位哥哥和那些爱说话的女仆嘴里。他得知了自己有一个素未谋面的母亲,而自己则是次品,霍普金斯家的次品。
他几乎不哭不闹,完全不像一个孩子,他大部分的时间沉默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他用沉默反抗着那些不公,用沉默表达了他自己都未能察觉到的愤怒。
直到他见到了那神秘的生父,加诺斯·霍普金斯。
出乎男孩的意外,这个男人并没有表现出那种假惺惺的慈爱,他只是对着自己蹲下来,认真的问道:
“你,恨我吗?”
回应加诺斯的是压抑的泪水,他知道这个孩子的答案是什么了。
他终究只是个孩子,单纯的恨,单纯的爱。
接着他说了这个这个孩子终身难忘的一句话。
“那就恨吧,我从没要求你要去原谅,我和你一样痛恨着这个姓氏,因为从生下来开始,它就不断地夺走着我的东西。”
“错误是不需要被原谅的,你生下来是没有选择的,但我有,所以我错了。”
“恨吧,但你我注定要背负这个姓氏后代表的一切。”
瓦尔季斯周围的一切都在那之后陷入了沉默,在后院草场的一条小溪旁,‘无人看管’的他遇见了一位老人。
那个老人和蔼的询问着小男孩的名字。
“瓦尔季斯。”
小男孩礼貌的回答到这个被刻意忽略了姓氏的名字。
老人没说什么,只是更怜爱的摸了摸小男孩的头,他能够从男孩身上感到抗拒,但他没有完全拒绝自己这位无名的老人吧。
在加诺斯的安排下,弗朗斯把瓦尔季斯送到了老人这里,而相处了一久之后,男孩才知道这个老人是自己的祖父。
后来,祖父走了。瓦尔季斯能记得,在祖父生命的尽头,他几乎失去了语言的能力,加诺斯和自己那两个哥哥都不在这里,自己被弗朗斯带到了老人的床头。
祖父被疾病折磨到几乎恐怖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点勉强的笑意,他的双眼中泛着泪光,仿佛就像是,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星辰。
瓦尔季斯还记得自己这个12岁孩子的手掌,轻轻的就托起了祖父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手。祖父挣扎着看了眼天花板,又看了眼自己。
而自己看着祖父眼中的光慢慢消失,他带着不甘走了。
直到看着祖父那被新土覆盖的坟冢,狂风吹乱了瓦尔季斯的领结,他仍呆呆楞楞的。
身旁的男人蹲下来为他整理领结。
“弗朗斯,祖父走了。”男孩还未完全变声的声音更沙哑了。
“弗朗斯......”
他才明白死亡的含义。
那一日从祖父手中传承的使命,他至今仍在履行。
从那个男人那里说出那句话不断应验着,霍普金斯这个姓氏,仍在诅咒着他的一切。
按理来说,在这令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极限运动中,自己应该无法分神。
雪被边刃切割的声音,呼啸而过的风,仿佛在坠落的体感,瓦尔季斯却还是能记得祖父最后在自己手上残留的温凉,他想起了很多不该在这时想起的事情。
远远没有结束,几百米只是这场玩命的滑雪速降的开始,它比很多人想象的都要漫长,而且几乎每时每刻都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
在这条不算熟悉的雪道上,即使是瓦尔季斯因污染而超越常人的身体都无法发挥更多的作用,他更多的是依靠自己的经验完成变向,他相信着自己直觉带来的判断,正如身后的埃尔相信着自己一样。
视觉仿佛在一片白与黑中错位,每规避掉一个致命的悬崖后,庆幸与后怕都会累积上一点,它们累就成了对死亡的恐惧。
与生俱来的想象力为他补全了对死亡的直观感受,一种窒息的感觉在胸腔弥漫,这种感觉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这次,想活着的感受比以往都要强烈。
他记得,上一次,埃尔在自己的前面。
..........
在自己组织的一场速降滑雪中,一群对着极限运动有着相同热爱的人被自己聚集在了一起。那时,那不过是座不算危险的高山上,和一群寻找刺激的年轻人而已。
同样接受了专业训练的我却始终无法理解这样的一群人。
我能够察觉到自己的虚伪与卑劣,愈是和他们待在一起,我愈是不自在,因为我也无法理解自己的选择。
在开始前,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挨个挨个的说出自己的名字,因为大家相信这样做,就算不幸离世,雪山也会把你妥善安葬。
“瓦尔季斯。”
“埃尔。”
我注意到了他,一个几乎不说话的蓝发男子,我总觉得他很让人熟悉。
我们是最后一组,这也算是一种缘分。
在到达了峰顶,我向他递出了帮助的手,随口说道:
“看来我们都有一个糟糕的老爹。”
我没想到他会回应自己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说的对,他的确是个混账。”
“瓦尔季斯·霍普金斯。”
“埃尔·斯托姆·迈尔斯。”
“斯托姆是教名。”
他摘开护目镜,笑着补充道,在听到霍普金斯这个姓氏时,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毛:
“你不该来这。”
我笑着反问:
“凭什么?”
他又挑起了眉毛:
“你觉得呢?如果把生命比作一场缓慢的氧化。”
“那你为什么要燃烧?”
他在踏着雪板跃下去之前留给了自己这样一句话,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被一个同龄人教育了,但不得不说这句深深的震撼了我。
是啊,如果把生命比作氧化,那么在这随时都有意外发生的极限运动中,生命的确是在燃烧着,但生命却拥有着超过以往数十年的璀璨。
而这一次,自己在埃尔的前面,埃尔在自己的后面。
瓦尔季斯发觉自己的头脑渐渐清晰了起来,他想清楚了很多东西,很多他在正常的情况下不可能想清楚的事情,只有在这仪式之中,借助真理的力量,才能做到的。
完全的理解自己,并接纳它,这才是仪式的意义,只有这样的精神才能和污染融合,成为求索者。
瓦尔季斯在这一刻感到自己的灵魂与身体完全分离,它来到了一个完全未知的高度,仰视着高空。
天空呈现出帷幕原本的样子,一片漆黑,不,有什么在亮起,仿佛一场大火燃过,数千万颗星辰被一瞬间点亮,它们璀璨的光芒夺去了瓦尔季斯的目光,深邃的涡旋,如川流般的,万种角度有万种姿态,星光中有一万种色彩。
这就是真实的星空吗?
我啊,想要知道星辰为何燃烧。
在他的感知中,自己探出手去,想要触摸这触手可得的星辰。
但星光突然熄灭了,那璀璨的画卷缩回了本来的黑暗之中,千万道光也熄灭了。
灵魂与肉体再度合一,瓦尔季斯感到了震颤,雪的颤抖,以及山脉的咆哮。
无法多想,瓦尔季斯滑入了一道悬崖边的窄口,艰难的停下后,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他回身看过去。
“埃尔!”
没有人回应他,崩落的雪花淹没了他原先身后的窄道,大片大片的雪花,此时却如同泼洒的血液般鲜红。
雪崩吞没了埃尔原本的位置,而自己因为有背靠的山崖,没有太多的雪落到这里。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发生地震?地面的震颤还未停止,而瓦尔季斯的感知中的痛苦则更加明显,他和装置的共鸣中断了,而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撕扯成了两半。
“埃尔!咳咳咳。”
剧烈的耳鸣吞噬了他的听觉,他大声的呼喊着,而希望变得越发渺茫。
瓦尔季斯取下了已经被血浸透的面罩,而被溅石击碎的护目镜也被他甩了下来,他跪在地上向着埃尔可能在的位置一步步的挪动着,从鼻子上不断滴落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雪,偶尔还会有一两块被咳出来的血块。
仪式被地震打断了,而自己也承受了仪式失败带来的反噬。
原本是眼白的地方被血红填充,碧绿的眼眸也被铅色染灰。
但瓦尔季斯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他还在寻找着埃尔。
身旁就是上千米高的悬崖,掉下去不会有太多的痛苦,这样的想法不可避免的冒出来。
“埃尔?”
他呼喊的声音一点点小了下去,反噬让他的身体的一切变得一塌糊涂。
瓦尔季斯跪在一片殷红的赤雪之中,他无力的直起身体,双手无目的的摸索着。
雪太大了,他找不到埃尔。
瓦尔季斯的目光一时变得无神,他僵在了原地,即使脸上的血已不再流淌,他也像死了一样。
突然有什么东西扒住了他的腿。
马上反应过来的瓦尔季斯几乎是扑了过去,手脚并用的将一个人从雪中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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