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信息【猫】(1 / 2)

大山下。

一阵饭香传来。一只黑黄色的猫闻到味道,猫手猫脚地走到大门口,门关着,它进不来,这时传来几道唤声,猫听到声音一激灵,抖了抖身子,缩到墙角,一棵枯槁的葡萄藤蔓盘在那里。

“小锦,吃饭。”

他没有动。

“小锦,吃饭了。”

他坐在屋里,没关门。微微发亮的电脑屏幕,旁边是一本翻开的书,页码45页。妹妹经过时问了一句:你不吃饭吗?他没有说话。看着妹妹走进屋,“嘭”地一声关上门。

过了一会儿,他出了屋,一个人吃饭,把碗刷了,桌子擦了、洗抹布、晾抹布、关灯、回屋。经过客厅,母亲和姥娘正在看电视,他感到两双恶毒的眼睛紧跟着他,如芒在背。

他回到屋子,双脚扔掉拖鞋,斜躺在了床上。

闭上眼,耳朵里传来老鼠偷吃食物的嘶嘶声。那是母亲和姥娘在悄悄说话。

此刻大山完全隐匿,归交于黑暗,黑暗中来,黑暗中去。

隔壁房间。

开门声。

下台阶声。

“啊!”……

“什么玩意儿?”妹妹大喊。

“怎么啦?”

“没事吧?”

母亲姥娘出来。关切地问道。

“是只猫,”妹妹连连拍着胸脯。“有一只黑猫一下蹿过来,吓我一大跳。”

他竖着耳朵,猛然间坐起,他一直想要一只黑猫,因为听说黑猫辟邪。这次好像老天遂了他的心愿。他跑出去,大门已经关上,黑猫缩在角落里,妹妹站在一旁,那里有一堆大蒜,散发着浓郁的蒜味。母亲姥娘看到他出来,冷眼旁观,转身回屋。

他示意妹妹合伙围攻它,妹妹小心地靠近黑猫,他在一旁伺机而动,然而,不等妹妹靠近,黑猫仿佛意识到了危险,猛地一跳,猱身一跃,飞上台阶,溜进客厅。待他和妹妹赶来,黑猫已经溜进了他的屋子,只留了一撮尾巴给他们看。

他和妹妹来到屋子,关上门,打开灯,扫视了屋子一周,没有发现猫的踪影,不约而同趴到了地上,看到猫缩在床底下、靠着墙蜷曲着,两只猫眼如铜铃,倒映着两个狗一样的身姿,嘴边的触须因为恐惧急速地抖动着。

“喵。”一声如求救般的声音从嘴里传出来。

妹妹寻来一把笤帚,他趴在地上,够不着。用笤帚恐吓它,奈何它一动不动。他只好五体投地,完全铺在地上,以笤帚加胳膊的长度伸向它,它正当口长长地“喵”了一声。带着颤抖的可怜。他用笤帚捅它,它站起来,笤帚使它紧贴着墙走,身子扁小,个子却高了。它艰难地向前几步,离开笤帚的范围,迅即钻到了紧挨着床的木柜底下,笤帚伸不进去,它趋着身子“喵喵喵”叫着,妹妹要去厕所,他趴在柜子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它,它伸着脑袋看着‘我’。他突然发现,它的头上和背上夹杂着一些稀疏的黄色的毛,原来不是一只黑猫呀。他突然失去再逮住它的心情,精神瞬间变得萎靡,瘫软下来。他去伙房撕了半截油条,怕它乱拉乱尿,又揣了一簸箕土,几根无辜的小草掩在土里,耷拉着,油条放在了簸箕里的小草上,然后打开客厅的门。

他坐回电脑前,发呆。他仿佛又听到老鼠在客厅里偷吃食物的声音。关上灯,躺在床上。他喃喃低语:吃点儿就走吧。门开着,你想走就走,都由你。你飞檐走壁,轻功了得。

第二天,他醒来,看着打开的门,他知道它一定走了,他翻过身,看着簸箕上的土,油条还是静静地躺在草上,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他双手支地,望着床底,直通柜底,一览无遗。

晚上,他坐在电脑前,电脑微微亮着光,旁边翻着一本书,页码50页。他觉得是错觉,几次听到几声细微的“嘶嘶”声,好像一条藏在床底下的蛇。这次,他明显听到一声“咕噜”的声音,那是肚子饿了发出的声响。他离开电脑,弯腰张望床底,什么也没有发现,微微蹙眉,感到疑惑,起身开灯,再次张望,却发现木柜底下有一团暗影,他急步走向木柜,趴在地上,骇然发现一只猫正在看着它,他感到惊讶,它原来一直在这里,看了他一天一夜。他突然感到一阵恼怒,感觉巨大的隐私被一双巨大的眼睛偷窥,想起昨晚“梦姑”的情形,于是他又感到羞耻。

他大步流星地找来昨天用过的笤帚,伸向柜底,它灵活地窜到床底,他来到床底,它溜到柜底,他气急败坏,用笤帚把它使劲按到墙上,它歇斯底里地叫着,龇牙咧嘴地看着。他看着它的眼睛,眼中的他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仿佛要被吞没。猫仿佛感到今晚要把命丢在这个床底下,拼命地张嘴“喵喵喵”。突然它后腿猛地一顿,向前一跃,逃脱笤帚的范围,扑向了柜底。

他看到它又钻到了柜底下,却发现它的尾巴露在了外面,他窃喜。立马打算拽住它的尾巴,把它拖出来,然后扔到河里去。然而他却看到猫反过身来,把他的胳膊撕烂,血管抓爆。他心里立马生出一阵寒意,当即找出一副蓝色的绒线手套,他感到有点薄,但又觉得够了,于是和预想的一样,他小心翼翼、猫手猫脚地轻轻靠近猫的尾巴,猫还不知道危险即将来临,于是他眼疾手快地抓住它的尾巴,使劲一扥,它痛苦地叫了一声,前爪伸出爪子,来回撕拉着地面,感觉指甲都要断了。他感到一阵反力传到手上,心中盛怒,加一把劲到手上,把它拽了出来,耷拉在半空中,它的四肢在空中挥舞,却什么也抓不住。它痛苦地叫着,突然用前爪抱住他的胳膊,翻过身,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指。他感到意外,尖利的牙齿轻易地穿过手套,威武不屈地刺入他的肉里,他感到尖锐的疼痛。他还不想放手,于是猫加大力度,刺得更深了,他仿佛看到下一刻它攀上他的臂膀,用爪子撕烂他的脸。

他只好松了手,它抓住机会,又钻到床底。他感到害怕的同时又觉得不甘,他的手套上明显凹下去一个细小的洞,他脱掉手套,发现食指的关节上有一个鲜红的针眼。

不得不打狂犬疫苗了,他想。

他妈的!他本预想的是把它拽出来,扔到河里去的。但没想到不仅没有抓住,还他妈的挨咬了。他妈的,他骂到。他捡起笤帚,大开大合在床底扫来扫去,它便在床底木柜来回躲藏,他气喘吁吁,它声嘶力竭;他恼羞成怒,它抖抖颤颤。他见它又躲到那个木柜,他气上脑袋,脑袋一热,全身蛮力,他使吃奶劲挪动比他还高的木柜直到墙边。露出木柜底下的蛛丝蛛网灰尘死虫还有猫。它立即感到凉风袭来,心生恐惧。继而以雷电之势,飞跳到了窗台上,它慌不择路,碰倒了窗台上的一瓶香水,香水瓶子应声即碎,散出浓郁的香水味,它藏到了窗帘后面,瑟瑟发抖。他气急败坏地猛拉开窗帘,用笤帚抵住它,它双眼露出可怜的神情,他看到这种神情,越发感到一丝快乐,他加大力度,它的叫声变得乖戾如杜鹃啼血。它向上攒足跃起,竟跳上窗帘,凌空一蹬,上了屋顶。他望着它,仰视着它,双目冲血。它用爪子紧紧抓住窗帘,不停地向下看,不停地叫着。他找来一把凳子,上了窗台,窗台太窄,他站上去只能侧身,他贴着窗户玻璃,使不出全力,他用笤帚拍打它、抽它、捅它,它的爪子丝毫不放松,抓得窗帘脱了线,发出撕纸一样的怪声。这一下使它停在半空,他猛一用力,力道打到玻璃上反弹把自己甩了下去,他的脚不由自主地想抓住墙,结果碰倒凳子,摔了一个人仰马翻,白净的墙上留下一道夺目的黑印子。他双眼睁圆,脸上肌肉抽搐,五官变了形,像张驴脸。他又拉来凳子,站上窗台,抬手抓住猫的尾巴,使劲往下拽,猫感到尾巴仿佛断了,他听到嘎巴一声,它的前爪顺着窗帘一路撕下来,它半空极限翻转,伸出爪子在他脸上撕了五道口子。他松了手,它趁机又钻到了床底。他现在悔不当初,他的脸火辣辣地痛,像有千万蚂蚁啮咬,他改变主意,打开门,打算放它自由。它钻在床底却不敢出来。他弯腰看见一道道血迹留在白色的地板上,一直延伸到床底;又抬头看见破烂的窗帘上也有一道鲜红的血印,像一条红色的海蛇盘踞。他刚把笤帚伸进床底,它便钻了出去,一拐一拐地爬向门口。他立即赶上,到了客厅,他担心它钻到了沙发下,这样更加难办,他顿时后悔放它出来,心里悬空,一种诡异的感觉盘桓在胸口。他试着下了台阶,来到大门口,看到它藏在一捆蒜的后面,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扔掉笤帚,走过去打算开门,并且用手指指向门口,示意他只是要去开门,奈何它极度紧张,立马跃出,飞上台阶。他的心猛烈加速跳动,到了嗓子眼,怕它折返回屋。只见它在客厅门口张望犹豫了一瞬,竟转身逃向了阳台,阳台上有一把梯子,可以上房顶,顶上夜色如水,微风如粼。他长出一口气,感受着渐渐慢下来的心跳,突然心口一阵绞痛,使他额头冒了一层冷汗。他打开大门,拿着笤帚走了过来,看见它攀在梯子上,梯子里房顶还有一段距离,它用前爪试探着距离,敢又不敢,畏畏缩缩,一退一前。

他扭头看到了屋子里微微发光的电脑,窗玻璃上映着他和它微弱的身影。纱窗里传来厚重的香水味,他举起笤帚,指向大门,示意它从门口走,它把脑袋扭过来,“喵喵喵喵喵”短促而有力地叫着,仿佛在跟他说话。他把笤帚后仰,打算把它拍下来,它后腿明显颤抖着,一股指头粗的黄尿带着巨大的臊味流出来,滴啦啦压下了他想要跟它说的话掉到一个编制袋子上,声音响脆,滴滴答答,刺痛耳朵。他正打算用力,它后腿忽地一弯,跃上房顶。窗玻璃上反映它上房顶后,对着月亮叫了一声,像是庆祝劫后余生,然后迅速隐没在黑色的潮水里,一阵风吹过,把这夜色吹出了皱纹。

终于结束了,他想。

他钻到香水形成的雾气里,昏昏沉沉地思忖着到底要不要打狂犬疫苗,他妈的。他感到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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