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嫁祸(1 / 2)

是夜,皇帝在交泰殿举行立春盛典,照例要在宫中大宴群妃,这也是入宫以来第一次正式会见各宫的姐妹,非同小可。

天色向暮,卿黛扶着我的手慢慢往交泰殿走去,半路遇到静淑女和萱淑女一同走来。见她们互相说着不咸不淡的客套话,表面迎合,其实内心互相提防。实在无话可说了,便一起看着远处的天边,借此缓解彼此间的尴尬气氛。静姐姐见我走来,如逢大赦,笑着朝我挥了挥手,就辞了萱姐姐。和我并列而走,当即舒了口气道,“可算是碰到了你,教我找了个借口,远远的离了她。”

我微笑道,“据闻少詹事邹元标家风极严,其母又心性善良,想来萱姐姐也坏不到哪儿去,姐姐何故这般不待见她?”

静姐姐叹了口气道,“这几日她与魏玲沁私交甚巨,怕是已经投到魏玲沁的门下。”说着又不住喟叹道,“在这深宫之中,为了仕途荣耀,不惜将女儿视为器物送出去的父母还少么?后宫牵扯前朝,也许是他父亲想要投入魏忠贤的麾下。只是在朝堂上,魏忠贤与我哥哥素来不和。我们是无恩怨,但是她若依附了魏玲沁,我与她势必就要互相敌对。”

我却摇头道,“不会的,邹元标为东林书院讲师,朝士慕其风者极多,是讽议朝政的裁量人物。为人桀骜,素来不为皇上所喜。只因为太后出面极力撮合,才召其女入宫。试问一个连皇上都不愿巴结的人,怎么会转投门第,去巴结一介太监魏忠贤,实在是令人不解、不齿。”随即又拉着姚姐姐的手道,“姐姐可知道汉大将军霍光?”

静姐姐点头道,“就是那个独揽朝政,死后落了个满门抄斩的霍光?”

我双眸轻眯道,“那霍光败就败在于朝堂中没有对手,独揽朝政大权。他应该培养一个对手,皇帝为了权衡朝局,待他死后就不会清算他的家族。于后宫也是一样,姐姐的母家如今正得皇上恩宠,大可不必烦忧,如今魏玲沁专权跋扈,你们二人间是相互制衡的关系。哪日若是魏玲沁栽赃诬陷姐姐,皇上权衡利弊之下,也不会对姐姐大加责罚。魏玲沁的跋扈,正是姐姐最好的一道护身符。”

静姐姐忍着笑道,“我们二人相互制衡,各自占不到半点的便宜。这好处全都落在了你的身上,数你当下盛宠最甚。”说着又与我闲聊道,“前些日子太医院招了一名太医,名叫宋朝生。此人医术了得,颇有华佗扁鹊之才。为人却桀骜不羁,昨个我腹部胀痛,教人去请,愣是没请得动,最后还是院使李长安来的钟粹宫。”

我微微一惊,“还有这事?那为何要入太医院?”

静姐姐道,“此人家中贫瘠,其母常年卧病在床,为了给母亲续命便找了这个俸禄较为优厚的太医一职,时间倒也宽松些,无人召见时,可以时常回家照顾母亲。”

我叹息道,“可见还是为了五斗米而折腰。”

静姐姐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百善孝为先,若是母亲不在还谈何孝道,都是为孝所缚。”

我嫣然一笑,“倒是想瞧一瞧是个什么样的人。”

静姐姐努嘴道,“不就是一个太医么,以后不找他不就行了。”

我忍俊不禁道,“这人怎么可能不生病,生了病定是要寻太医的。姐姐可不能赌气,生了病就这么拖着。”

静姐姐道,“太医院这么多的太医,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何故偏要去触他的霉头。”说罢便抖擞着精神,双手合十道,“老天保佑,待我生病时,可千万别叫我碰着这么个人!”

今夜,整个紫禁城将迎来自入宫以来最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妃嫔穿梭在皇宫这一条条宽敞的走廊里。我和静姐姐迎着晚霞向交泰殿走去,目光漫在屋脊,晚霞如一条鲜艳的红绸子挂在天边,似将临近的宫殿镶了一道金边,让人目不暇接。

才进殿中便听见一片莺莺燕燕的喧闹声,一溜妃嫔皆侍立在殿前。抬头一瞧,嫣贵人正站在我们前方。嫣贵人的微分比我们都高些,只是朝我点了点头。相互寒暄后,乍听见旁边“啊呀”一声尖吼,殿内一名穿着华丽,却不知名的女子怒喝,“无用的奴才,将这一杯滚烫的茶水奉上,是想要烫死我么?”

一旁的侍女忙用手绢为主子拭了拭了衣身,也一并训斥道,“哪里来的奴才,怎么这么不会伺候主子。”

那名内监的脸像蜡一样发黄,嘴唇都发白了,全身都在瑟瑟发抖,慌忙叩首乞罪道,“奴才是新入浣衣局当差的小勋子,因今个交泰殿有差事,临时被征用了过来,只是尚未熟悉宫规,还望小主恕罪。”

为首的婢女冷冷道,“怪不得笨手笨脚,不会伺候人,原来是个新人。”

那女子却止不住的怒道,“好啊,都以为我不受宠,皇上不待见我,连你这奴才也敢欺侮我。”说罢便将手中的那碗滚烫茶水顷刻扬出,尽数泼到那名内监脸上,那名内监吃痛却不敢张扬,忍痛磕了几个响头。那名女子叫嚣道,“还不快将这奴才拖出去杖责!直教我消了心头之恨方可!”

我见这名女子容颜算不得好看,问嫣姐姐道,“这女子是何人?”

嫣姐姐附在我的耳边喃喃道,“这是文华殿大学士侯震旸之女侯歆,因为相貌平平,皇上不喜,还是太后强烈要求,才被皇上纳入了后宫,安置在了长春宫的偏房斜阳斋,连一宫主位都没给她。”说着就摇头道,“日暮斜阳,听着名字就好不吉利,怨不得她心中有气。”

我心中疑惑的道,“如此被太后举荐,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静姐姐一个蹴鞠上前,依她的性子是藏不住话的,当下就按捺不住的朝我解释道,“瞧她那副刻薄的样子,哪里有什么过人之处,不过是孝慈高皇后的那一族后裔罢了。娶到皇宫里,皇室的面子上也好看些。”

我神态悠闲的道,“原来是太祖时候马皇后的后裔,仔细算来,这一族脉延续了百余载。素闻大脚马皇后的贤惠世人皆知,自仙逝后太祖皇帝伤心悲绝,自此再未立过皇后,尊其谥号为孝慈高皇后。”

静姐姐缓缓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这支族人的的德行却愈来愈低,都说富不过三代,可见这德行也是如此。若不是皇上初登大典,根基尚不稳定,皇家要以此笼络宗族人心,太后哪里用这么急着召她入宫。皇上可不待见她,至今一次都未踏足斜阳斋。”

怪不得此女心中不忿,当下亲手取了杯茶捧上前去,悠然对这位歆淑女道,“尊驾可是马皇后的后裔歆姐姐?”

她本来鄙恶的神色稍一收敛,斜睥了我一眼,“你是谁?”

我微微施礼,“妹妹名叫范玉珍,久闻孝慈高皇后的贤惠之名。据闻太祖皇帝有一次无意间触怒了国丈郭子兴,被关在小黑屋里,没吃没喝的。多亏孝慈高皇后把烧饼藏在怀里偷偷拿给他吃。因为烧饼还是烫的,结果把孝慈高皇后的皮肤都灼伤了,太祖皇帝问鼎中原后,赞曰母仪天下,可见孝慈高皇后多么的贤良淑德,今日一见孝慈高皇后的后人,自然也是端庄贤惠极了。”

歆淑女得意之情溢于脸上,不禁得意道,“那是自然。”说着将我奉上的这杯茶饮了一口,茶香袅袅,温度也很适宜,也向我略微施礼道,“祖上留有姨母的组训,定是不敢忘却。”

我笑笑,“姐姐既然喝了茶,气可消了一些。”说罢对将要架出去挨板子的小勋子道,“还不快谢谢歆姐姐饶你一命。”

谁知歆淑女登时怒目道,“我何时说过要饶恕这个奴才了?”

我微笑道,“原来是妹妹唐突了,姐姐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方才还说姐姐贤良淑德,难道要跟一个不懂事的奴才较劲,就不怕污了姐姐的贤惠之名。”

这人素来霸道惯了,现下被我拱到风口浪尖上,怕败坏了这个贤惠之名。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猛地将手里茶杯一撂,“哼”了一声走去了别处。我适才对这名内监道,“快起来吧,以后做事可要当心些。”

这名叫小勋子的内监不知是不是被吓怕了,也不做声,只是朝我感激戴德的磕了几个响头。静姐姐把我拉到一旁道,“你呀,何必要管这个闲事?”

嫣姐姐在一旁嗤笑道,“你还不清楚她的为人,珍妹妹天生爱打抱不平。本以为入宫后会收敛些,我瞧着脾气秉性竟是一点没改!”

静姐姐嘻嘻一笑,拉着我的手道,“这位歆淑女好不要脸,孝慈高皇后乃是洪武年间人,如今她却以姨母相称,一口一个姨母,也不怕折了她的阳寿。也只有你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恭维她,叫她进退不得。”

此时皇帝早已携太后在一阵簇拥下朝我们踏步走来,我们都朝皇帝和太后施礼。皇帝和太后居正中央上座,我们分别位列两侧。待诸人都入席后,皇帝专对我道,“饿了吧。”说着吩咐王提乾道,“拣些好吃的栗子给珍淑女拿过去尝尝。”

我方要起身谢礼,便闻皇帝道,“并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你坐着吃就是了。”

宫里的人爱吃栗子,剥了后可以烧菜吃,做栗子粥,蒸熟了可以当点心吃。因此我也并不十分疑心。

王体乾手持景德镇描金多子盘,盘子里搁置了些松散的栗子,颗颗光滑饱满。我随手捡起一颗栗子来,这小东西果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是有些分量。只是指甲被镂金护甲套着,多有不便,只能由卿黛帮我剥开一粒。我在他的注视下含入口中,脸色突然为之一变,“嗯?”了一声道,“怎么是生的?”

皇帝止不住笑意,随即坐在宝座上抚掌大笑起来,“对对,生得,生得。”

我猛的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这么笨,“栗子”通“利子”,他的寓意再明显不过了,希望我早日的诞下子嗣。只觉得面颊像殿前燃烧着的蜡芯般灼灼的,胸中憋气,含羞的道,“皇上又在取笑臣妾了。”说着就要吐出来,他急忙制止道,“不能吐,要咽下去,咽下去才能生得。”

座上众位妃嫔皆是莞尔一笑,王体乾也附和道,“小主,这栗子是可以生吃的,尤其是湖北的锥栗,亦被人称作珍珠栗,入口绵绵,小主还请细品品。”

听他这样说,我复又细细嚼了嚼口中的栗子,果然有股沙沙的感觉,只是第一次吃生的,心里还有些不适应。沁淑女见我如此盛宠,心里有气,别过头去朝皇帝撒娇道,“皇上怎么只赏珍姐姐,也未免太偏心了些,嫔妾也想吃一粒,为皇上生的皇嗣。”

太后也发话道,“皇帝须得雨露均沾,后宫方能子嗣昌盛。”说着又朝嫣贵人道,“你是后宫里位份最为尊贵的贵人,理应要多多为皇帝操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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