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宫(2 / 2)

眼看时光流于指尖,我上前道,“走吧,你我二人还是尽早的去慈宁宫觐见太后。”

说着我与静姐姐一路同行而来,甬道里已聚集了一众奴才,这些大都是分配在服侍各位小主身边的人,见我二人纷纷避让。刚跨过隆庆门,远在长长的廊庭里,就见皇帝身披狐裘披风在与周铮说着什么。虽然隔得远,但依稀可见皇帝面上的冷峻之色。待走的近了,方听清楚皇帝道,“你放心,只要朕还在位,你妹妹就算有十桩罪过,后宫诸人也不敢甩她脸色。朕不尽然是维护你妹妹,还在维护你周家的脸面。”说着话锋一转,“还有,前朝的余孽定是要清一清的,尤其是刘侨,之前没少为难朕和太后。”说着意味深长的望了他一眼,徐徐道,“你又是朕身边最为信赖之人。”

周铮当即明白了过来,这事摆明要他去查。深吸一口凉气,听皇帝的语气已是大为不善,诺诺的道,“皇上说的是,皇上初登大典,就将刘侨贬为指挥同知,便是给了他天大的难堪。只不过侨督乃是三朝元老,前朝重臣,朝廷里党羽心腹颇多,撼动侨都督的地位怕是不易,臣的手上还没有什么对侨督一击即毙的证据。”

“那就去找!”皇帝说的毫不留情面,好似在说别人家的事情般笃定,可见对刘侨的厌恶,随即眼睑一扬,“以后这紫禁城便由不得他在朕的面前兴风作浪了。”

皇帝一抬头,登时见我和静姐姐垂首侍立在旁,面上立即恢复平静,若无其事的问道,“你们二人何时来的?”

我倒退两步,屈膝逢迎道,“嫔妾在此恭迎皇上已久,不敢叨扰了圣驾!”

皇帝的面颊早已无声无息的微笑出来,他踏步走近我的身旁,本意原将半截手掌搭在我的虎口,将我拉起。只是周铮在旁,微一思虑,却移驾将静姐姐提了起来。又冲我说道,“你也起来吧。”我陡然起身,飞快扫了一眼皇帝,他见我面上微窘,将身上的狐裘披风褪下来,披到我的肩上,关切的道,“走了这一路也辛苦了,快披上朕的衣服暖和暖和。”

我却深深一个福礼,推辞道,“天气微凉,皇上将披风给了嫔妾,着凉如何?嫔妾收受不起。”

皇帝唇边浮起一个笑容,“无碍的。”旋即又自嘲道,“这世上有一种冷叫做母亲嫌儿子冷。这天都初春了,朕觉得不冷,倒是太后总觉得朕冷,离宫前硬要给朕披上一件狐裘再走。朕披着也是累赘,倒不如给你取暖。”说罢又冲我温润笑笑,“可不能如殿选的时候一般,让朕的一片心意白白辜负了。”说着又看了一眼静姐姐,寒暄道,“想必刚才朕跟你哥哥说的都听到了,只要朕在一日,就不会薄待了你。”

静姐姐忙福礼道,“皇上体恤入微,嫔妾谢恩。”说着又抬头道,“都是皇上付以重任,才有哥哥一显身手的机会,嫔妾和哥哥永远感激主子的隆恩。”

皇帝不欲停留,只对我们道,“快进去吧,里面给你们二人留好了位置。”

我们辞了皇帝,刚入慈宁宫,顿觉大殿里的气氛庄重极了,随处可见恭敬的内监并列两旁。人虽多,却连一声咳嗽声都听不到。殿前鎏金香炉里冒着紫檀燃烧出的陈香。初闻香味挺冲,我止不住干咳了几声,便有侍候的太监呈上几粒白色通透的糖粒,我随手捡了两粒含在口中,一股清爽的感觉扑面而来,“原来是由薄荷所制。”不由得感叹宫中侍候的缜密,都为各位淑女们想的周全。刚入正殿见各淑女们分两列依次站在慈宁宫的两侧,太后高居宝座中央。

许是上了岁数的缘故,太后的眉宇间时有倦怠的神色。素闻当朝太后辅佐先帝数十载,早在万历十五年,便助先帝与福王争夺储君之位,这一争就是十几年。而这种皇储之争,太后绝非不自量力,亦或居功自傲,那是被严峻的形势逼到了墙角的纵身一跃。既然要聆听太后的教诲,因此较殿选之际,双目沾染了几分凌厉之色,较往常更是粉面含春威不露。

后又扶持新帝登基。本以为太后在皇宫里憋屈了几十年,好不容易媳妇熬成婆,与天下人心里想的如出一辙,自然是想好好摆一下擅权专政的款儿。所以新帝跟太后之间必有一战。却不想太后自新帝登基后就急流勇退,自此蛰居后宫不问政事。

我一瞧太后鸾辔堆云,翠钿侵鬓,着一袭丹霞云锦轻纱叠云裙。当即和静姐姐上前一步,内监安得禄尖呼道,“户部尚书周铮之妹周静、户部侍郎范浩正之女范玉珍上前觐见!”

声毕,我和静姐姐一同步至正殿中央,屈膝行参拜大礼,“嫔妾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宫内规矩森严,唯有嫔位及其以上的级别才可以自称臣妾,低级的淑女只能自称嫔妾。

或许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太后神态悠闲的道,“起来吧。”只是披在身上的狐裘太过珍贵,明黄色的里子甚为耀眼,以致一进来时就吸引了太后的目光,看我入神道,“这件披风倒是别致!像是宫里的手艺。”

众妃嫔皆将目光投在我的身上,刚入宫廷就得如此瞩目,不见得是件好事。我忙叩首道,“嫔妾范氏无礼,冒犯了太后,还望太后见谅。”随即将披风取下,由安得禄上呈太后,太后仔细的打量一番,淡然道,“果真是哀家亲自给皇帝披在身上的那件!”

我和静姐姐依次退入两侧,此时殿内帷纱重重,整个慈宁宫仿若夜深人静般悄然无声。我伺机巡视而去,当中便有当朝上公魏忠贤的侄女魏玲沁、通政使司左通政杨玉珂之女杨桂茹、大理寺寺正周着之女周琪、詹世府少詹事邹元标之女邹萱、礼部主事朱大化之女朱珺、工部侍郎应祥之女应瑶、光禄寺典簿姚宗正之女姚宝儿等十余人并列在旁。

礼毕都依次坐在太后的两侧,离太后最近的是吏部侍郎张国纪的千金张嫣。与嫣淑女并列的乃是魏忠贤的侄女魏玲沁,其下便是我和静姐姐,我之下有茹淑女,依姚姐姐的身份地位则被安排在了最末席。

这时首领太监安得禄走上前去请示道:“尚膳监送来的食物,是否留下?”

蛰居后宫,不再过问政事后。太后平时最喜闲食小吃,晨起起身正需此物,遂命安得禄揭开食盒。只见精致的大瓷盘内,盛着数块玫瑰色饵饼,香气袭人。太后拈起便吃,脸上逐渐绽开一丛笑容,从额头蔓伸到嘴角,透着一股祥和淡定,好似在告诉诸人“人老了,总该到了享福的的时候”。说着又冲我们道,“入了这紫禁城,就要守紫禁城的规矩。若是被哀家发现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定然手不留情。”

或许是久居中宫,话里始终透着一股冷傲高华的寒意,让我们为之所摄,不敢亵渎。众妃嫔皆颔首领教,离座屈膝行礼,“嫔妾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又捧一杯茶水漱口,慵懒的“嗯”了声,我们复又回到座位上。太后又道,“大抵与天下所有做父母的一样,哀家觉得以自己儿子的品貌出众,即便是不能配上月宫里的嫦娥,也至少是个王嫱,西施之流。你们都是选秀精挑出来的淑女,都是万里挑一的人儿,这容貌自然是没得挑剔。”说罢便若有所感的道,“哀家也是从儿媳熬过来的,所以希望你们早日的诞下皇嗣,让哀家有天伦之乐。不是为了哀家,更是为了你们自己。”说着眼光一锐,“只是有一件事须得提前说在前头,后宫万不得涉政,你们可都要安分守己。

我们都小心的应着,太后望了一眼盘里的草莓,给身边的太监安德禄递了个眼色。

安德禄是太后身边侍候多年的老奴,一副尖尖的下巴高高翘起,嘴唇深深瘪了进去,话不多,但是能在深宫大院里深受太后宠信,任谁也不敢小觑。

张家昔年对太后有提拔之恩,安德禄当即知晓其意,将草莓端到嫣淑女的面前,太后笑着道,“吃吧,在哀家面前不必拘着了。”说着又与她唠家常道,“你的父亲怎么样了?身体还好么?哀家前些日子与他打过照面,瞧着精气神也远不如从前了。”

嫣姐姐忙起身道,“承蒙太后挂念,嫔妾的父亲一切安好。”

“太后您好偏心,为何嫣姐姐吃得,我们就没吃得?”

太后定睛一瞧,诘问的正是魏忠贤的侄女魏泠沁,便轻轻一嗤,“哀家听闻魏忠贤特地向皇帝为你求了储秀宫,怕是你入宫后的伙食比哀家还要好,反倒瞧着哀家这里的东西眼馋。”

魏玲沁妩媚一笑,“太后说笑了,嫔妾哪里敢和太后争宠。”

嫣姐姐怕各位姐妹们为难,当即浅浅微笑,“太后哪里是偏心,就是嫔妾离太后近些罢了,反倒是沾了不少的便宜。”

安得禄当真是个人精,即刻领会了嫣姐姐的意思,将呈放草莓的盘子依次端到各位小主面前,任各位小主挑挑拣拣。看嫣淑女如此贤惠,太后微露赞许之色,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有一事,哀家奉皇帝旨意,淑女张氏驾驭下宽仁,待人和善,封张氏为贵人,以示褒奖。”

张嫣当即下跪叩首,“嫔妾领旨,谢皇上隆恩。”

刚还与沁淑女交热的萱淑女,当即调转船头,祝贺嫣姐姐道,“姐姐真是好福气,刚入宫门,就得皇上如此宠爱,妹妹好生羡慕。”

一旁的沁淑女讥笑道,“依妹妹看,萱姐姐水性定然不错,这见风使舵的本事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妹妹可真是望尘莫及!若是打水仗定然是一把好手,皇上哪天御驾亲征可一定要带着姐姐!”

萱淑女被魏泠沁一语噎住,脸色涨的通红,见张嫣被太后赏赐,各妃嫔都说了些体面话来祝贺,我身后的杨桂茹也动了动嘴角,面颊划过一抹笑意,“瞧姐姐这一尊姣好的容颜,竟比最洁白的羊脂玉还要纯白无暇,怪不得深得皇上宠爱。”

我只在一旁默然,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位茹淑女,风鬟雾鬓,发中别着珠花簪,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更是狡黠,我心想,“见嫣姐姐获封,像沁淑女这般争执动怒倒是合理。常言道怒者常情,倒是笑者不可揣测也。相比于姚姐姐的隐忍和沁淑女的跋扈,这位茹淑女的端庄倒是更加的令人生畏。”

绕了一圈,安德禄才将一盘草莓端到我的面前,我拿起一颗直接含在口中,笑道,“这草莓是浙江产的红颜么?”

早已尝过了的茹淑女朝我不屑的道,“姐姐可是错了呢,这哪里是浙江产的红颜,分明是福建产的天香。”

我硬是坚持道,“这定是红颜,我之前在府里吃过,可是妹妹记错了?”

一旁的静姐姐颇有尴尬的对我道,“这确实跟茹妹妹说的一样,是福建产的天香。你瞧瞧这鲜红欲滴的颜色,成熟后的天香就是这般。”

茹淑女见旁有人佐证,更是掩饰不住面上的骄矜,朝我道,“姐姐没吃过实属正常,何必要不懂装懂呢!”说着还在一旁嗤笑道,“听闻姐姐昔日选秀时,在殿上让皇上瞩目。果然是闭月羞花,只是除了这姿色嘛...”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定是在心里嘲笑我不懂装懂。扶崧正欲辩解,被我以眼神止住。当即起身朝太后乞罪道,“是嫔妾见识浅薄了,还望太后恕罪。”

太后却只是笑笑,并不指责。

当下我成了大家心目中除了容貌一无所是的花瓶,而这正是我想要的。待安德禄将盘子递到魏泠沁面前时候,已经转了一圈,魏泠沁何时被如此冷落,打心底厌恶,面色却是轻轻一笑,“这被人挑剩的东西,嫔妾实在是张不开嘴。”说罢斜眼一愣安得禄,“还望公公日后不要厚此薄彼,净拿些旁人挑剩的东西来糊弄嫔妾才是。”

魏玲沁依仗的是魏忠贤的权势,魏忠贤权盛一时,安得禄哪里敢怠慢,当即唯唯诺诺的道,“奴才哪里生的胆子,敢这般愚弄小主。”

太后却道,“好了,你们初入宫廷就到哀家的跟前来请安。这份心意哀家都看在眼里,只是这一路车马奔波也都累坏了吧。哀家也不留你们了,快去自个的寝宫看看吧。”

众妃嫔这才推笑着各自散去。

出了慈宁宫,便有内监上前禀告,我的寝宫坐落在东六宫之一的永和宫。扶崧别提多开心了,止不住的在我耳边念叨,“小主快听,这寓意多好,永和永和,永享太和。而且据奴婢所知,永合宫距乾清宫只有两条甬道的距离,皇上随便一散心就到了我们的居处,小主真是分了个好住处。”

正听她说着,忽而见姚姐姐在背后叫住了我。她上来就对我道,“方才见妹妹在殿前失仪,这不应该啊。以前在范伯伯的府邸见过天香草莓,那时妹妹还细心跟我说这是从福建运来的,今日何故如此?”

我脸色微微一红,笑道,“妹妹只是不想一入宫就得旁人如此瞩目,便刻意犯错求罚。”

姚姐姐也恍然醒悟过来,笑着朝我道,“妹妹这一举动,可真如软刀子杀人,教人抓不住把柄。那杨桂茹看似端庄谨慎,落入了你的圈套还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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