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忙音—8(2 / 2)
那么……只要把刚才的完美继续下去就行了。伴奏的事情无能为力,而演唱在于自己。
没有伴奏,清唱也是可以的。正因为看不见,所以才要鼓起勇气,用声音去向观众传达自己的心情。
清越的歌声再次从舞台上响起。观众的焦躁也渐渐地平息了下去。
唯莎了用心地唱着,一步步,缓缓地走向前。
如果她还可以看得见的话,她一定不会贸然地走到前面那个舞台上去。如果她还看得见的话,她一定不会在某个女生从台下冲上去,抓住她的领口的时候,还面露着微笑。
在观众的哗然声中,女生狠狠地给了唯莎了一个巴掌,憎恶的话语被来不及关上的话筒无限放大,回荡在整个会场里。
“唯莎了你这个贱人!为什么你还可以笑得出来!你的脸皮真的厚到我无法想象的程度!你今天能站上这个舞台,我就能把你从上面推下去!”她喊到最后,声嘶力竭地哭了出来,“贱人!你凭什么抢我的男朋友!是你害了晓霖!我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的!”
耳畔是一片无法理解到意思的轰鸣。
唯莎了楞楞地抓住话筒,咬破了嘴唇。
“你、你是……”
“不要露出无辜的眼神!你是罪魁祸首!你凭什么对记者胡说什么晓霖的丑闻!你以为叔叔他们决定签你了?”
“……欸?晓霖?丑闻?”唯莎了讶然,“他怎么了?他今天不是有事来不了——”
女生重重地推了她一把,“你看哪儿呢!你瞎子嘛你!我在你后面!”(莎了应该是被她说的一团雾水,什么都不明白,却又很担心晓霖,手足无措。)
唯莎了被推下了台,台下观众一片骚乱。
而那个舞台大约够2米高,唯莎了毫无准备地跌了下去。
整个世界都黑得不见五指。
黑暗之中,唯莎了听到了一个声音。
脑袋软绵绵地靠在地面上,不断有温度从被摔裂的口子里流出去。唯莎了觉得自己是不是已经糊涂了,所以听着如此熟悉的声音,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的。
那个声音说:“你现在一定很绝望,对不对?”
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连发出声音,都十分艰难。
无数的声音钻入耳朵,只能大概地分辨出那些是人群慌乱失措的脚步声,以及记者们举起照相机的“咔嚓”声。
“很不甘心对吗?”那个声音又说,“命运的展开让你措手不及,而你却无能为力……呵呵,你终于能体会到我的心情了啊。”
你看,造成现在的状况,错都在于你。明明已经警告过你了,你为什么不听啊。
“你不好奇晓霖为什么没有来?”
——是因为晓霖说,他在路上出了一些事情,所以不能来了。
“你真的相信那是实话吗?”他慢慢地笑,温柔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诡异而讽刺,“或者说,你真的相信那通短信是存在的?”
面对已经混乱到无法思考的唯莎了,他轻轻俯下身来。
“晓霖他们啊,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不会来的。因为他已经和天创签约了,不必再来多此一举。”
你真傻,他轻叹,却听不出惋惜的意味来。
“晓霖确实是喜欢你的。”声音别有深意地顿了顿,“但是相比‘唯莎了’这个存在,晓霖更加在意的,是虚荣和前途。”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他一只手拂上她的脸,手指是几个冰凉的连接点,少年轻而带着恶意的声音似乎能直接通过指尖渗透进皮肤。
“晓霖的胸口上啊,有一道伤痕。”他答非所问地说着只有她和晓霖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你知道那道伤痕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吗?”
听起来是万分柔和的话。
“……你看,如果没有那道伤痕的存在,如果没有那道伤痕时时刻刻提醒你‘不要忘记这是我为你受的伤,这是你亏欠我的’,你会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吗?”
晓霖曾说,就看在这道伤的份上,你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后面是什么内容快记不住了。但前一个小分句依旧清晰得无法抹去。
“你为什么不去质疑,晓霖被人刺伤,明明是一目了然的故意伤人事件,却没有任何破案的消息?”
“你啊……”他似乎若有若无地在笑,忽然像个宠溺她的亲人,“被骗了那么久,笨死了。”
之所以没有破案,是因为根本就没有立案。之所以没有立案,是因为晓霖他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的伤。之所以没有那么严重的伤呢……就跟他后来跟医生和警察的说辞一样,“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们其实是闹着玩的呢”。
“大半年来,他身边对你嘻嘻笑的人,对你欲言又止的人,可都是他的朋友呢……”
他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相识,所谓为了绑住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傻丫头,一场自导自演的舍身救人太过轻而易举了。
“本来呢,你可以很安心地被骗,一直感恩到最后。可是他们等不及了,因为他们发现,把希望寄托在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身上,还不如彻底地利用那个人,为自己添加筹码。天创的事只是一个契机,让他们更早地醒悟到这一点。”
“乐团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其实已经开始盈利了的,没有告诉你的原因是,爱情比金钱更廉价,所以他选择给你前者,适当地迁就一下你,你就会为了他更加努力。哼,多么划算的交易。”
“晓霖是个没有才能的人,所以他更懂得利用自己的外表和花其他心思。所以一旦有选择摆在他面前,相比你,他一定会选择娱乐公司的小公主。假装无辜,博取同情,然后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彻底丢掉你。”
无垠的黑暗中,似乎真的可以看到少年缓缓绽放的笑容。犹如一个盛开的过程,美丽惊心。
“……从舞台上摔下来的滋味,从幸福中跌落的感觉,会不会很好呢。”
思考似乎快停止了。似乎传进耳里的话中事实,都是上个世纪的历史。
唯莎了惊讶地发现,她甚至又有了力气,去问他那个一直无解的问题。
“……你又,何必要告诉我呢。”她这样问。
少年柔软的嘴唇触上她的额头,冰冷的亲吻如一道虚伪的仪式。
“毕竟,只有把真相全部说给你听,你才会心甘情愿地去死呢。”
唯莎了就笑了。笑得一连咳嗽了几声,喉咙里的铁锈味道顺着鼻孔和齿缝,艳丽地流出来。
“你果然是个小孩子……这是在嫉妒吗?”
“……哈,谁知道呢。”
“仲夏……你,真的是仲夏吗?”
“怎么?觉得不像?”
像?
像这个词,是用在完全不同的事物上,来描述两者之间的相似度的。他竟然用了这个词。
“如果你不是他,那么我……”
那么我……怎样?
“那么我”三个字之后接下去要说的是“又该去相信什么”,还是“会恨你”,抑或是……“就不会为难了”?
为难。
为什么会觉得为难呢?
因为啊,在最后一刻终于恍惚地发现,出现在脑海里的脸,不是一年多没见的父母,不是那时说着“请和我交往”的晓霖,而是那个无论做什么都恰到好处的少年。
虚假中透着真实的伤心,复杂到无法摸清,却又单纯到一目了然。
会为难,是因为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荒谬的,“啊,为什么发现真的开始……”——喜欢他了。
“黑暗总会掩盖很多东西……你那么聪明,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他继续笑,“你看,你只是在告诉你自己‘现在和我说话的人是仲夏’,这样会让你好受一些。可惜你错了,我不是仲夏,我只是盛夏。盛夏是仲夏,却也不是。真正的仲夏是不会到场的,看着你死的人,只有笨蛋盛夏。”
这个玩笑不好笑。一点也不。
“你……喜欢我对吗?”
他却避开了问题。
“你放心好了,背叛你的人,已经抱着他最渴望的东西,遭受天谴了。”
“……你……喜欢我。”
黑暗笼罩了黑暗,浓厚的冰冷颜色不断地覆上来,仿佛是蚕食着最后的时间。唯莎了笑着笑着露出恍惚的眼神,眨了眨眼,骄傲地望着那道看不见的人影。
“就是拆散我和晓霖,我也不会去喜欢一个小孩子的,这么幼稚的做法,真……让人为难……”
让人为难。
让人为难。
“仲夏啊……真不像你呢。如果不是同样的声音,我绝对不认为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你……”
如果是平日的你,一定不会哭的,因为你若是哭,绝对会让我看见。被人看见的眼泪,才会有价值。
你那么聪明狡猾,从不做无用的事。
可明明死的是我,为什么刚才得意狠毒的你,现在却又哭得一塌糊涂了呢。
“……是下雨。”
这个谎言好拙劣。一点都不像天衣无缝的你。
“下雨了啊……”她说,“下次再下雨,我一定不会把你捡回家了。”
温热的眼泪落到了唯莎了的眼睛里。她想象他在自己难过时候那样为她拭泪,可渐渐冰凉的身体使她无法动弹。
似乎一切都是虚假的,他究竟是不是仲夏已经不再重要,就连晓霖的事也变得无所谓了。只有打在脸上的泪,才是唯一的真实。
她渐渐变得听不见声音,渐渐失去温度,最后的印象,是落了一世界的倾盆大雨。
“我喜欢你。”望着她冰凉的躯体,他低喃,“很喜欢很喜欢的……”
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不得不喜欢。逃不掉的,挣不开的,必须喜欢你的命运。
这种强迫性的爱如何才能停止呢?
所以我和他一样,选择杀了你。
你是谁?
我是盛夏。
盛夏?
……嗯。
可盛夏又是谁?
……另一个世界的仲夏。
入夏的时候,一连下了几天的雨。城市的喧嚣,被无尽的雨幕扑灭。潮湿的街道里弥漫着一股水和尘土混合之后的,微凉的味道。
安米每个周末都会回家一次。大学距离市中心的家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安米踩着泥泞不平的街沿,顺着街沿朝城市中心广场的方向走。
家就住在中心广场旁边的公寓里。公寓是前年新修的,不菲的房价让父母一咬牙付了首付,一家人从三环外的地方搬了过来。两年的生活,就如当初售楼小姐说的那样,比以前住的地方方便了不少。
抬头望了望天,安米有些着急地瘪了瘪嘴。
没想到会下这场雨,上个星期从家里到学校就没有带伞的打算,结果这雨一下就没完没了。
好在穿过广场就可以到家了。安米呼了一口气,只是广场上无遮无挡,要穿过去只能冒雨前进了。
安米加快脚步,冲进雨里。
为了避免雨水掉进眼睛,一路上飞跑安米都是埋着头的,所以在撞到人的时候她不得不抬起头来给对方道歉。
“……对不……”
刚抬起头,安米就愣住了。对方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少年,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他也没有打伞,静静地站在雨里,望着广场正前方镶嵌在名品店墙壁上的巨大的液晶屏幕。
雨水顺着他精致的脸颊淌下,他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似乎是看得入了神。
安米奇怪地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液晶屏幕上正播放着当天的娱乐新闻。
“……天创娱乐公司不久前秘密签约的视觉系新人晓霖,在一个星期前被爆出惊天丑闻。据警方称,晓霖被卷入一场商业诈骗,而签约天创也只是一个幌子。晓霖此人和同伙曾经涉嫌故意伤害、抢劫、赌博和偷窃,前科累累,目前已畏罪自杀……”
“……同样在一个星期之前的商业宴会上,潜力新人唯莎了被推下舞台,场面混乱,由于头部重伤加上被人群踩踏,不治身亡……”
新闻结束之后,安米回过神,对着少年大声重复了一次对不起。
少年终于回过头来。
雨水迷糊了他的容颜,他仿佛没有看见她一般,在雨雾中安静地勾起嘴角。
恰到好处的笑容给安米一种奇怪的错觉,少年的眼底承载着多年来无法抹去的苍凉和悲哀。那种毫不相干的,甚至是相逆的情绪在他眼中却又奇异地融合,丝毫没有不协调的感觉。
他瞳仁的颜色极淡,冷金属的色泽意外的呈现出透明的锐利来。
世界潮湿。雾气弥漫。
“我是那么的爱你啊……”
是谁在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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