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好人做不得(1 / 2)

微风伴着细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沾衣不湿杏花雨。一个穿着蓝花粗布短衣短裤的少年酒足饭饱后歪歪斜斜摇摇晃晃地踱出酒店大门,经这春风微雨一润,忽又觉人生美好起来,先前的苦楚经由这二两黄汤一滋润,快乐又像雨后春笋一样滋生了。

“这位少爷,您钱好像给多了,等小人给您找钱后再走吧?”店小二追上来截住了少年。

“少爷……少爷……”蓝布少年依稀朦胧间听见有人呼唤自己,醉眼朦胧间看见一瘦弱少年正站在眼前,言辞恳切,仿佛故人一般。那少年突然一把抓住店小二的肩头道:“二蛋!二蛋!”

店小二很是恐慌地不停作揖道:“这位少爷,少爷,要不您先里面歇息儿?”

那少年愣了一下,又哈哈一笑,似乎癫狂般道:“少爷?哪有什么少爷?少爷已死!哈哈……哈哈……你不是二蛋?二蛋?没有二蛋了……不,不,我就是二蛋,我就是张二蛋……哈哈我是张二蛋……我是张二蛋哈哈……”说着踉踉跄跄地走开,留下身后的店小二一片茫然,仿佛看着一个疯子一般。

“张二蛋?”那店小二丈二摸不着头脑,只能摸着那锭发光的银子对远去的少年道:“张客官,您再来啊!”。

这少年正是王猷,但此时的他已经不是锦衣玉食的少爷了,他现在有了个新的名字叫张二蛋,当然也有个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张二蛋,我现在是张二蛋。”王猷一边一遍遍地念叨,一边寻思着这一月辛苦,身体困倦,应该赶紧寻个落脚之处,但又刚吃了几坛酒,歪歪扭扭地走了一段路,也不知何处,索性就着墙根在屋檐下一蹲,便呼呼大睡起来。虽然春寒料峭尚有些凉,但他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之间被股尿憋醒,睁开睡眼见四下无人,彼时微雨已停,弦月爬上了后山腰,空气里沁着芬芳,混杂着些泥土的腥味。张二蛋四下望去,不远处有片矮树从,疾步跳入,朦胧间正酣畅淋漓之际,忽觉窸窸窣窣,不远处两个黑影,起起伏伏,沿着墙根而来,至一墙矮之处停了下来,“咿咿呀呀”一阵比划,竟是两个人。就着月光,张二蛋边系好腰带边定睛瞧去,这俩人身形均约不足五尺,一人十分肥壮,却不似儿童,另一人却身形纤细,腰背微弓,好似未长成的少年,又似一年迈的老妪。

张二蛋心中一动,酒意醒了大半。这俩人身形竟如此熟悉?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不知他们来此处要做什么?张二蛋想着王家庄的惨相,心中一紧,系紧了腰带。

只见瘦子脚踩胖子双手之上,胖子陡然一托,上面之人便越上墙头。随即胖子一手拽着上面那人之手,脚抵着墙面,纵身一跃,双手扒住墙头,一腿上翻,也上了墙头,随后二人便齐落入院内,不见一丝声响。

张二蛋略一寻思,春雨刚过,墙滑路泞,定然要十分小心,便跟着轻轻跃上墙头,只是那两只黑影已然不见。张二蛋顺墙滑下,暗夜里香气飘散,流水之声绵绵,月色之下仍可见园中秀丽之色。

忽然“吱呀”一声一个角门开了,一老叟左手提着个灯笼右手怀抱着一堆草料,背着一个框篓,缓步出来,又把灯笼放地上,单手锁了角门。灯笼上赫然一个“戚”字映入眼帘。东平府内豪华之家到处有,唯有这“戚”字却是独此一家。张二蛋心头一紧,陡然明白自己此刻正在戚家后园,不远处一片波光粼粼,水声微响,是个池塘,池后山影矗立。张二蛋猫腰沿着墙根溜到池塘小径上,免得雨后的湿泥黏住了脚底,随即闪入假山之后。那老叟入了回廊,穿过园子向另一角门走去。张二蛋躲在黑影里,摸着假山尾随老叟而行,突感脚下一绊,电光火石之际,张二蛋单手撑地,就势滚入地下,随即镇定下来,伸手一摸才发现裤脚黏湿,似有血腥之味。此时却有些月光照亮,张二蛋回头看去,只见假山旁石丛之下歪躺着两副身躯一动不动。张二蛋轻轻一跃,回到俩人身前,伸出手来往胸口一摸,热乎乎黏糊糊的身体尚有热气,但已无心跳。摸到另一人胸处却陡然回手,原来是一女子,身体余温未消,张二蛋又双指轻触脖颈之处,已不见脉搏跳动,却感湿漉漉黏糊糊的。“血!”张二蛋顿感不妙,“这一男一女缘何惨死于此?莫非半夜偷会被人发现吗?”张二蛋不禁想到先前两人,“莫非撞见两人被灭了口?”正寻思之际,但见那老叟正要关了角门。说时迟那时快,张二蛋从腰下摸出一锭银子投掷在门缝处。幸得那老叟并未细察,开合了几回之后,只嘟囔道:“这门今儿怎么合不上了呢?明日再来修理了吧。”

入得院来,听那更鼓点时,正是三更一点。那老叟却又转入一个角门,原来是入了马厩。厩中四五匹马齐排于石槽之前,几匹马似有灵性闻得人来,“哼哼唧唧”马蹄乱蹬好似待哺婴孩。老叟于槽边上挂起灯笼,上了草料,几匹马立刻食将开来。老叟轻拍了几下为首的黑马,叫道“淘气,淘气,就数你饥荒得很!”那黑马儿应声安静起来,也不争抢。老叟用食棍搅动几番,道:“吃吧,吃吧。”那黑马方才低头吃起草料。老叟又绕着马槽转了三四圈回到黑马前方才立住,抚摸黑马鬃毛,当下言道:“追云,追云,咱家老爷明日出征你可要多出力,对得起小姐给你起的名字,切不可偷懒辱没了咱家将门之风,也不枉老朽伺候你几年。”如此嘱咐了一番,随后老叟提下灯笼进入旁边的单间小屋,屋内火烛燃起,透过窗子,只见老叟铺开被卧,脱了衣裳,熄了烛火,上床便睡。

张二蛋见此情形,不由想起张大叔,不知道张大叔现在做什么?张二蛋正欲离开,只听得那黑马忽又马蹄乱窜踢得石槽噔噔作响,其他马匹也跟着站立不安起来。张二蛋唯恐黑马动静太大惊醒老叟,发力向马槽跳去,正欲按张大叔所教安抚马匹,突然身后吱啦异响,张二蛋就地一滚猫身在槽下。

只见角门微微晃动,缓缓扇开,一前一后贴边溜进那一瘦一胖俩人。月色之下,张二蛋看得仔细,正是那一胖一瘦两个矮子,蹑手蹑脚直奔马槽前来。马蹄不断地在地面上敲击,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发出急促而凌乱的“啾啾”声音。

张二蛋躲在马槽之下,生怕这马蹄乱扑腾到自己,只见四条腿瞬间距离自己不足一尺,但又听得一声“八嘎”却不解其意。

忽然屋内老叟叫道:“马儿莫闹。马儿莫闹。”接着小屋内火烛亮起。

槽边四条腿齐哆嗦了一下,随后朝边角而去。

张二蛋依稀听见二人呼吸之声紧促,仿佛咫尺之内。原来这二人就势躲入马槽另一侧。

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叟提着灯笼站在门口,四下察看了一番,继而向马槽走来,拿出料棍“咣咣咣”地搅动了几番马槽,笑道:“你这马儿,瞎哼唧什么?谁人敢偷了你去?莫非你是知道明日老爷要出征,今日也彻夜难眠了吗?老朽也是如此啊。只愿咱家老爷此去旗开得胜一举歼灭倭寇,凯旋而归啊。你可以好生安歇,明日才有气力随老爷前去。”如此马蹄声逐渐安稳下来。

张二蛋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却暗自衬踱:“戚大人什么时候从台州到了东平府?莫非戚大人明日要启程前往歼寇?今夜那二人到底什么来头?所来何意?”

老叟安抚马匹之后转身回房,烛火再次熄灭去了。

烛火刚熄,石槽边又见那四条腿站在石槽之前。马蹄又乱动起来。只听得二人私语一番后“哧啦哧啦”的搅拌声响起,似有人胡乱搅动了几下马料。

马儿“嘶嘶”地鸣叫起来。“莫叫唤,莫叫唤。”老叟隔着窗子叫道。马儿又安静下来。

一人低语道:“哎呀狗!哎呀狗!”

“麻袋麻袋!”另一人声音低沉却带着痛苦。

张二蛋听这话声音颇为熟悉,但又觉得好生奇怪。

张二蛋细细听去,并未听见狗吠之声,心叹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竟有人耳力更胜于我。只是不知他们要麻袋何用?”正寻思间,只见瘦子从角门溜去,胖子跟在后面却捂着屁股一拐一扭,想是刚才躲藏时这胖子被马蹄踢中了屁股。

张二蛋边想边一跃入墙上,翻身上了屋顶伏在屋脊之上。整个戚家大院悄然无声,皎洁月色之下,若明若暗的灯笼照着泛着微光的地面,微风吹来,张二蛋的酒彻底醒了。四下寻去,那一胖一瘦俩人正穿过园子。另一边不远处一楼阁灯火未熄,一个倩影,蜂腰削肩,窈窕身影如弱柳扶风,在窗前走来走去,时而快时而慢,时而捶胸时而扯衣角,似有难解之事。张二蛋望见这聘婷婀娜身影心中荡漾,但又觉亲切,不禁遐想这姑娘莫非遇到了什么难眠之事?

张二蛋还想多看几眼,却听得“噗通”一声,似有人坠地,循着方向瞧去,原来是那一胖一瘦正欲从来处翻墙而出,那瘦子已骑墙而坐,胖子却似脚下打滑摔了个跟斗仰在地上。两人悉悉索索窃窃私语,听不清说着什么,那胖子又爬起来,扶着墙站稳,伸手拽住瘦子,双脚交替着在墙上上下蹭了几次,再次抵着墙身翻身上墙,翻过墙头不见了。那瘦子立即跃入墙下,跟着消失在夜色之中。

张二蛋正欲追随而去,忽见一条灰影鱼跃而出,随着那两个矮子的方向而去,竟未发出一丝声响。张二蛋来不及多想,跟随那灰影方向发力奔去。不多时距离灰影已不足数十尺。那灰影虽走走停停,忽隐忽现,但窈窕婀娜,衣衫飘荡,分明是个女子,虽身量不足但脚力却是不弱,动作十分利落倒也未必在自己之下。

约莫一柱香时间,七拐八拐到了一偏僻小巷深处。张二蛋心下明白这女子定是尾随先前二人至此,只是不知其中缘由,莫非也是如自己身负这般血海深仇?跟戚家又有什么关系?只见那女子轻足微点,翻身越过了院墙不见了。张二蛋也迅速跟上,伏在屋脊之后,四下望去,这是一座二进二出小院,院内几处灯火未熄,东西厢房门户大开,灯火明亮,房前又各有两株约莫碗口粗的花树不是甚高,而庭前两棵高大的玉兰树却发出浓郁的香气,只是不见先前那灰衣女子。张二蛋正欲仔细看去,只见院门打开,那一胖一瘦两个矮子进了院子,与开门的人简单交谈后那瘦子直奔内院,胖子一扭一拐跟了进去。接着正堂之门大开,烛火照亮了前庭,几个人影映了出来。那一胖一瘦两个矮子进了正堂。一阵私语听得不是很清楚。

张二蛋正欲改个位置,却发现西厢房边树影之下窜出一灰影,辗转腾挪之间已钻入庭前东侧那株高大的玉兰花树之内。

“好俊的功夫!”张二蛋不由心下赞许。

“九次盖嘚!”房内一声大呵,闪出个人来。接着四五个人先后奔到了庭前。随后伴着“哒哒”的木屐之声一玄衣男子疾步而出,又有三四个男子随之从房内到了庭院,那一胖一瘦正在其中。这八九个人中五六个身形不是甚高,胖瘦不一,但却十分精壮,身着褐衣,围着玄衣男子而立。

那玄衣男子却是个彪形大汉,身材圆润,腹部微凸,双手垂后,站定后不发一言。

只见为首而出的男子,身着紫衣,身形削瘦,腰身微蹲,缓缓从腰间拔出长刀,双手紧握,左右环顾。其余之人也紧随着握紧了腰刀。

微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偶有“唧唧”“啾啾”的虫鸣之声。

“可也,可也!”那胖子不屑地哼唧着什么,却在听到玄衣人一声“闭嘴,讲中国话”时又噤了声。

张二蛋听着糊涂,心想:“这群人到底什么人?说的哪里的俚语竟从未听过?”但见这阵势,张二蛋心怦怦乱跳,心知那女子早晚被发现,一想到那女子可能像自己这般血海深仇,不由热血上涌,顺手揭下几片瓦来放在手中,一手投掷外院几处,只听外院几处“啪啪啪”几声脆响连起,声音起伏。

那紫衣男子箭步窜向外庭,四个黑影随之而动。

玄衣男子一边左手一抬,又有三人向外庭奔去,另一边与瘦子二人迅速回退至房内,影子映在庭前。胖子一扭一拐也退回屋内。

玉兰花树突然晃动,一灰影一跃至东厢房之上,消失在夜色之中。

“谁?”随着房内一声呼呵,房中跳出一人。那紫衣男子及众人这才发现自己中了计,急忙回至内庭。那紫衣男子身影一翻,也上了东厢房顶,越过屋脊,不见了踪影。

张二蛋疾步跟上,越过东厢房却发现厢房后面是另一院落。此时已天色将明,月沉西山,鸡鸣继起,微光之下张二蛋眼见这院落布局与刚才一致,就连院中两个玉兰花树大小竟也别无二致,但安安静静似无人居住。刚才那女子与紫衣男子已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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