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野火烧不尽(2 / 2)

王猷舒了一口气,问道:“我爹娘如何死的?”

张大叔缓缓解开了王猷身上的绳索,又重新跪倒在地,道:“小人实在不知道老人夫人如何被害。”

王猷道:“那你又说我爹娘遇害,这话怎讲?”

张大叔道:“少爷且听小人慢慢讲来。前日黄昏时分,家里来了四位客人,自称是台州戚大人派来感谢老爷千里送粮。老爷热情款待了他们,宾主尽欢。小人安置了他们的马匹,又跟着伺候到了半夜,寻思着回来给马加点夜草。小人这一天忙里忙外,水都不曾喝上一口,饮完马匹,实在困顿,就躺在厩里的草料上睡着了。谁知,半夜听见马匹骚动,小人睡觉轻浅,故而惊醒。但见进来四五个蒙面汉子过来牵马。小人伏在草堆里不敢动弹。待那四五个汉子走后,小人出了马厩即可前去禀报老爷,却不料院内房舍都已尽然起火,那火势极快。小人大叫着火了想唤醒众人,却不料无人应我。小人趁着火势尚未烧断房梁,进了老爷书房,却见老爷已然在血泊之中了啊!”说到此,张大叔发出抑制不住的哭声,身体颤抖着,肩头耸动,脸变得痛苦而扭曲,泪珠沿着他的颧骨滚落。

王猷一把抓过张大叔肩头:“谁杀了我爹?”

张大叔一手拂过脸擦拭泪珠,一边说道:“小人如何呼唤老爷都不见老爷回应。匆忙之间小人只能背出老爷尸身,待到回身去找寻夫人时房屋已然崩塌。虽邻里乡亲都赶来救火但是为时已晚......小人未能救得老爷夫人,竟不能保全夫人尸首啊!”张大叔呜咽不止。

王猷却挺身坐起:“张大叔,我爹尸身现在哪里?”

张大叔道:“我当时把老爷尸身背到了内廷院中。慌乱之中顾不上好好安置。”

王猷道:“快带我去!”

张大叔却忙摁住王猷道:“少爷,你有所不知,那日你回来之后,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我与众人拖你出去,本想回去取回老爷尸首,却不料遇到那帮贼人去而复返,只是比先前少了两个,来了三个。小人只觉老爷夫人被害,又被纵火,想这帮贼人定是大恶之人,唯恐贼人去而复返是为少爷,故此悄悄折返回来,趁人不备将少爷拖至这地窖之中,可是少爷总是吼叫,不得已将少爷捆绑起来,塞了套子。”

王猷道:“原来如此。张大叔实为救我!”

张大叔道:“少爷,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小人不敢离开,饿了就吃这地窖内的瓜果,只敢趁无人之时取些清水来,少爷不如先喝些水。”

王猷却不接那水,只看着张大叔不说话。

张大叔道:“少爷,喝水啊。”

王猷道:“大叔,你可见过二蛋?”

张大叔一愣,低下头去,道:“不曾。”

王猷道:“你怎么不问问二蛋怎么没跟我一起回来?”

张大叔说道:“少爷,您喝口水再说。”

王猷接过清水,心想:“也不知二蛋摆脱那些人没有?我该如何向大叔说起呢?不如先不讲,免得大叔担心。待日后找到二蛋再讲。”于是对张大叔道:“我和二蛋在村口分手了。想必他见这大火,自然会寻找我们。”

张大叔道:“我没见到二蛋。”

王猷道:“想是人群嘈杂一时看不到,此刻咱们又处在这地窖之中,他自然找不到。等我们出去或许就能相见。”

张大叔道:“少爷所言极是。”

王猷端起水一饮而尽,问:“咱们王家现还有什么人?”

张大叔接过来,又倒了一碗,送至王猷面前,道:“孙管家父子因前日进城采买尚未归来,幸免于难。”

王猷心下一动,问:“孙管家父子为什么此时进城采买?”

张大叔道:“老爷说算着日子少爷该昨日到了,因此前日派孙管家进城采买少爷喜爱吃食。但孙管家求老爷让自己带儿子去做个苦力,长长见识,老爷就允了。昨日一早孙管家托人带口信来在城里患了风寒,要晚一天回来。算来最多明日也该到了。”说到此处,张大叔叹了一口气,道:“他婆娘也在这场大火中丧了性命,尸首未存,他父子若回来,不知如何过活呢?”

王猷跟着一声叹息。

张大叔道:“少爷先歇息一会儿,让小人先去看看外面情况再说。”

王猷道:“如此有劳张大叔了。”

见张大叔爬了上去。略一沉思,挣扎着站起来,也向外爬去。

王猷轻轻推开地窖门,却发觉似有重物压在了地窖门板上。透过缝隙王猷看见地窖外一片灰烬,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偶有几处还冒着烟。王家的地窖在王家后园之中,鲜少人来,此时此景更不见人。那贼人大约也想不到王猷居然仍躲于王家院中,此乃“灯下黑”。

过了一阵子,张大叔折返了回来,推开石板,却与王猷四目相对。

王猷正欲爬出,却被张大叔摁住了,“快回去。”

王猷乖巧地退了回去。

张大叔跳进来,从怀里取出个包裹,打开来竟是些糯米团子。张大叔道:“你且先吃点东西,恢复些气力再出去。”

王猷道:“我爹呢?”

张大叔沉默了一会儿道:“小人一会儿再去寻找一番。”

王猷道:“张大叔,我身体有了些力气,我们一起出去吧?”

张大叔道:“再等些时候,外面快黑了。”

王猷不发一言,低头大口吃起糯米团子来。

月色如钩,王家院子里的池塘依旧照映着月光。王猷和张大叔在月色的照耀下,四处寻觅着。张大叔按照记忆领着王猷到了内庭之中,却只见一片废墟。

王猷失声痛哭。昨日他还在幻想到家后如何唯依在妈妈怀抱撒娇,求着她向爹爹求情,幻想着爹如何绷起来脸训斥自己,只是当下一切已如幻影一场。

“少爷!”忽听得张大叔呼唤,王猷走上前去,只见张大叔正搬起一块石板。石板之下,赫然正是王老爷的尸首。

王猷跪倒在地,俯身痛哭,不料声音却如炸雷一般撕破夜空。

张大叔即可捂住了王猷之口,示意王猷切莫过于哀伤。

王猷竭力控制住自己,和张大叔抬起王老爷尸身至地窖之中,打开火折子,细细照看了王老爷一番。王老爷虽然衣服已被熏黑,但是里面衣服却没有烧透,得以保全尸身,只是肤色黑暗,面目僵硬,瞳孔扩张,嘴巴微张,四体僵直,十指微弯。

王猷缓缓拂闭父亲双眼,细细打量着父亲,发现自己爹爹居然身中两刀,一刀在胸口,一刀在肩胛之处。这下他对张大叔的话深信不疑。只是却想不到究竟是何人凶残至此要灭我王家?王家上下百余口,如今只剩自己、张大叔和孙管家父子,二蛋也不知所踪。

王猷举着火折子,端详着父亲乌黑的脸,想着父亲虽然也遭受火烤烟熏,但终究尚能得以保全尸身,而母亲却没有此幸运了。思量之间,王猷从身上扯下一片衣衫,沾了清水擦拭脸面,擦至嘴角血渍之际,却忽然停了下来。王猷两指伸入父亲口中,竟然掏出来一片血肉,仔细端详看去,骇然大惊,竟是一片左耳垂!那耳垂被父亲含在嘴里,竟未有丝毫变化。

王猷用手心拖住这片耳垂,发现这耳垂肉厚宽大,肤色黑黄,相比是一男子所有。王猷双手合十道:“求爹保佑孩儿早日找到凶手,为我王家报仇!”用布细细包裹起这片耳垂放入怀中。

忽然地窖之外,一阵脚步声想起。王猷赶紧熄了火折子,倾耳相听。

张大叔示意王猷可以站上自己肩头。

王猷奋力一跃,想扒住窖口,却发觉腿脚还是软了点。

张大叔蹲下身来,驮起王猷,双手扶壁而立。

只听得窖外脚步越来越近,一前一后,却有少年的呜咽之声。

王猷心下一动,莫非是二蛋回来了?却又不知同谁而来?再仔细听去,只听见那少年人边抽泣边道:“爹,我娘呢?我娘没啦!”

“住嘴!”一声呵斥,那哭声立停了下来。“如今此地都已化为灰烬,哭又何用?”原来是孙管家和他的儿子孙小宝。

王猷正欲打开窖盖,却又听孙管家道:“这帮人太不讲道义,说好事成之后这庄子给我们,现却一把火烧成灰,留了一片焦土给我们!”

王猷骇然缩回了手,双手攥紧,身体发抖起来。

孙小宝哭道:“我要我娘!”

孙管家道:“你娘早就烧成灰了。”

孙小宝道:“他们烧死了我娘!”

孙管家道:“我也不曾想他们这么心狠,杀人又纵火。”

孙小宝道:“咱们进城时你怎么不带上娘?”

孙管家道:“咱们全家都进城,王家出了敏感,傻子也能想到咱。”

孙小宝道:“那你就忍心我没了娘?”

孙总管道:“好儿子,我这不没料到他们这么心狠一个不留吗?他们说只要王家三口其他人不管,谁知竟然连妇孺也不放过!”

孙小宝道:“既然庄子都没了,咱们现在干嘛?”

孙总管道:“这王千户家业丰厚,虽然上个月运走一批粮食和金银珠宝,但是家里肯定还余了些。金银珠宝又烧不掉。你我有了钱财还愁不能快活?到时候给你娶三五个如花似玉的老婆。你楞着干嘛?快来找找。”

孙小宝道:“爹,你是不是傻了?就算有也早被人捡去了,哪轮到你我?”

孙总管道:“你小子竟然不服你老子我!我早观察了,这王千户是咱们南溪名望大家,昨夜失火,差役一早就来了,谁要是此刻前来当凶犯抓起来。还有谁敢来?”

孙小宝道:“那你还敢来?”

孙总管道:“自古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王家虽然遭受大火,但是金银玉器全在地室之中,自然是烧不掉的。”

孙小宝道:“地室在哪儿?”

孙总管道:“这王家现在一片灰烬,入口已被覆盖在灰烬下面。一时竟然难找。”

王猷听得胸中一股怒气直涌脑门,一把掀开窖门,跳了出来,大喝一声:“孙富贵!”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