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玩具熊）上（2 / 2）

“是啊，好好的家就这么少了一块”

福擎听着邻居们的窃窃私语，心头像是撕开了个口子，他和姐姐的回忆似乎要涌出来了，他低着头盯着怀中玩具熊，它那咖啡色的毛发上长出了点点黑点，葬曲吞噬着他薄弱的情绪，他的眼睛扭曲在一起，像是麻花一般紧紧相拥，他不断地挣扎着，只是希望能让姐姐感到他更加坚强了一点。

一家人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后山，这里往前看就是我们的家，周边有着很多的陵园，它们中间有块牌匾上面写着“他们累了，就让他们休息一会吧”在一座陵园里，其中那座孤零零的就是福荟的墓碑。

雨点呼呼落下，淋湿了这片土地，父亲和亲戚们奋力挖着土块，母亲孱弱的身躯倒入姑姑怀里，脸颊间的发丝粘上了黏稠的泪珠，雨花洒荡在每个人的脸上，大家低着头哀悼的模样像是一曲乐谱，眷鸟发出的丝声低语如同灵魂的安眠曲般压低人心。

福擎盯着那枯死的骨灰埋于地底，血浓于水的生命倾斜向了死的天平，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他像是在心里唱起了祷歌，不知不觉眼睛就泛出了泪花，他大哭起来，声音响彻如雷鸣，当重要之人离去时他还故作着坚强，他来不及悔恨没有再和她说上话，他只能单纯的哭着，因为最重要的事物烧毁了，他无法接受啊，所以胆小的他，哪怕当着死亡的面也要祈求生命的重现。

平时稳重的父亲转过身来面对着大家，那湿漉的摸样像是被啃食的稻草人一般。他疲倦地抬起头来，颤抖地说道“我女儿她一直都很爱家人……，今天大家都在她一定很高兴吧……，时候不早了大家先回去吧，等以后有空了再回来看看她……，我再陪她说说话，这小姑娘总是怕寂寞，要是没个人说话怕是要耍小脾气了吧”他的脸褶皱的像是一具干尸，心也半只脚踏入了棺材。

大家面色悲伤着，几位关系密切的亲属早已哭成泪人，他们走下山去，一行人在风中摇摇摆摆，身上的白衣模糊好似飘零的蜡烛，慢悠悠地摇晃在生死边缘。

人群中痛哭的福擎没有注意到后头越压越低的人影，“爸爸福擎这小家伙长大了不少呢，刚才还说要保护姐姐什么的，好可爱。”“爸爸你这样可不行哦，怎么能跟妈妈吵架呢我教你一招，下次可不能惹妈妈生气了哦。”

父亲摸着墓碑仿佛感受到了福荟的脸蛋，听到了从前的话语，像是回到了当初在医院中被他捧在怀里的孩子，她眨了眨眼，想起那呀呀呀的娃娃语声还在耳边响起，几滴泪就忍不住陆续滑下，他小声低语道“荟，父亲想你啊，想多跟你说说话啊，可偏偏造化弄人被火焰抢去了性命，我怪不了任何人。现在我这心里真的塞的慌，你妈妈是个脆弱的人我可不能再刺激她了，你弟弟还小没有了你，他也撑不住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啊？再跟爸爸说点建议吧”他的声音乞求着像是骨灰盒上的土块，厚重的没了生机。

空灵的夜晚，月光像是在额间飘荡，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福擎也陷入了长眠，梦中的福擎走到了废弃大楼前，那残破不堪的摸样像是姐姐的死相，让他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发出惨叫，身旁的光影被这声厉哄吓破了身躯，他大声喘息着，像是被死神勒住了喉咙。慌忙之中他拽住了身旁的玩具熊，他萎缩成一团害怕地打着哆嗦，紧盯着雪白的墙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唯独眼泪哗哗地落着，月光展示着他可怜的摸样，像是真的有人在看着似的。太阳抬手推开了云雾，缓缓放出了黎明，福擎的小手渐渐松开了毛绒玩具，它就这样跌下了床底，跟着曾经一同坠入了盒子中，如同一具尸体般永远地长眠了。

福荟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走以后，玩具熊带来的分量也早已随着她的离去消逝殆尽了，留下的尽是血淋淋的回忆，让人黯然神伤。

几年后福擎也要离开家乡去远方了，他各处翻找着，像是在数落些什么，终于在那成堆的物品下发现了躲藏的旧木盒，时间的尘土把它埋的太深，以至于让他如此奋力寻找。他抚摸着木盒上洒落的灰，身体不断颤抖着，像又走回了当初那个脆弱的孩子。他并没有打开木盒而是将它塞入背包，想必他不敢再次握住那温度，哪怕已经过去了如此之久。

夕阳正烈，时间正好，福擎走到了村头看着给自己送行的父母，自从姐姐死后母亲和父亲都已满头白发，母亲的身体更特别虚弱，他轻声安慰道“爸妈没事的，过几年我就回来看你们。”

“好好保重，注意身体，要常给家里打电话啊，还有吃饭一定要吃好，妈过几天给你寄点土特产，我们农村的蔬菜健康，还有……”福擎的母亲搀扶着身旁的丈夫，她眼里含着泪，关切地说道。

父亲盯着他，默不作声，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福擎笑着回应道“嗯，我知道了，妈妈和爸爸请多保重身体”

他从地上背起厚重的行李，正要转身离去，这时候父亲柔和地说道“擎，要多多保重啊，别太想我们了哦”他的语气略带焦急。

父亲出其不意地发言，让福擎的愣在原地，姐姐的死是我们都不愿提起的事实，而这种感觉不知多久没在耳边响起了，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倾听，怕听错一字一撇。

父亲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不是还有地方要去吗，想去的话就快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旁边的母亲低不自觉声笑了起来，福擎也跟着气氛微笑着说道“嗯，那我就出发了”

父亲咬着粗糙的嘴唇，白发衬托了风中千疮百孔的苍颜。清风擦润了母亲的眼眶，她的泪像是无处不在的低语。落日下两个人影就这样在湖旁晃荡着，痴神地观望着，直到离去的人消失在火红色的尽头。

福擎来到了家后的山林，来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地方，即使父母和他之间都避免她再次出现，因为那会让普通流动的时间戛然而止，他们都不愿提起，但谁也从来没忘记过今天是姐姐的忌日。

福擎走进陵园，来到姐姐的墓前，大片纸灰在一旁堆积着，看来父亲已经来过了。他将几束紫色的满天星和白色的菊花轻放到墓前，他怕吵醒熟睡的她，就像从前姐姐离去时把礼物轻放在他床边一样，是为了那个不舍她离去的那个不成熟的他。福擎茫然地盯着墓碑上的名字，眼神不自觉有些痴了，他就这样盯着姐姐的睡颜，愣住了神。想起姐姐摸着他的额头给他讲睡前故事，在他熟睡的时候盯着自己睡颜的姐姐，会在自己最需要帮助时挺声而出的姐姐，这些普通的幻影全都在自己的脑海中闪过。他就这样陷入了沉思，脸色黯淡着，痛苦已经分不清程度了，就这样，他尽情地等着云朵走过，像是在补回曾经选择逃避的时光。

良久后福擎像是下了某个重要的决定，他从包里缓慢地拿出小木盒，他的动作在空中僵持着，仿佛像是给谁展示似的，他轻轻地放在花旁，木盒被晚霞映红，那是停留下来的温度，他决定把这份礼物双倍返还给姐姐，毕竟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福擎抬手撑住了额头，脸部的摸样沉沉地凹进了阴影里，不久后，他缓慢地抬起头来，再次愣在原地，看着那灰白的“人儿”，他苦笑着说道“再见了，姐姐”。

随即他迅速起身，他就这样径直地冲了出去，一直跑，一直跑，他明白自己不能留在那里，他应该向前看，他不想那么痛苦了，可自己怎么也放不下。他一路狂奔到小时候的公园前，冥冥中缓慢的停下了步伐，边走边看着，呼吸着那些熟悉的气息，他就这样走走停停转遍了这个公园，看遍了这个地方的边边角角也找不到从前的那个身影了。

福擎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公园，这一路上他魂不守舍，仿佛是两眼俱黑，什么也看不清了。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飞鸟的叫唤，他走到公园中，来到曾经和姐姐一起坐的地方，翱翔的飞鸟在头顶打转，他双目无神，全身瘫痪着，像是失去所有的精力。

空虚的背影悬挂在地面，天地仿佛失去了踪影，悄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模糊的人影随风而起。枯叶卷进了归家的雁群，他痴神的望着，思绪就不断涌现，在脑海中行走着的，是他和姐姐一起回家的背影。他抬头望着天空，跟着云朵行走，像是追着死去的时间般，走回了姐姐墓前，走到了心的尽头。

清风吹过柳梢头，杏花流过眼眸间，福擎在墓旁张望许久，像是个害羞的小孩子。他眼里流淌着泪珠，走上前轻轻拿起花旁的木盒，颤抖地说道“抱歉……姐姐，唯独这个可以留给我吗？”夜晚的风声呼呼地响着，他轻轻的声响流入余风中，像是在倾听远处捎来的家信。

风吹起了死去的纸灰，厚重的实感拍打着福擎的心神，那仿佛是心的跳动，碎屑如迷雾般笼罩住他。福擎轻轻地向空中伸出手臂，这一刻他似乎触碰到了，思念的尽头。

夜色越发浓重，乌鸦地鸣漫山遍野。他低头俯视着黝黄的泥土，把左手伸到了面前，他擦着盒子上的灰，轻轻地打开盖子，里面藏着团脏兮兮的玩具熊，他再次陷入了呆滞，往日的回忆冲击着脑海，这一瞬间福擎仿佛是风中枯叶，瞬间就瘫倒在地，泪水下意识的就涌了出来，像是玻璃珠般碎裂着，惊吓着他挣扎的心，他萎缩在原地哭着，难过而无助，可这一次再也不会有人来了，来叫醒懦弱的自己。

他在心重温着死亡的分量，直到无数年后的现在，他才深刻意识到死亡是多么可怕，那是连梦都做不成的现实，即使这么多年他也无法放下，到头来哪怕过去了那么久，自己的内心还是那个懦弱的孩子时，顿时感到羞愧万分。

一张小照片盒子的阴影中漏了出来，他缓缓地用手抱起玩具熊，将它抱在怀中，接着拿出了那张老照片，定眼看去，这是张全家福，上面刻着一行白字，像是教堂中的神圣契约，粘染了泛白的“光点”，洁白的羽翼敲响着丧钟，那是忧愁的安眠曲。

夜色初现，星斗漫天，福擎呆坐着，山雀的歌声忽隐忽现，时候不早了，他也该前进了，朝着远方的未来。他缓缓站起身来，疲惫的精神似乎在上下颠倒，看着漆黑一片的世界，这一次他下定了决心，毅然走向前去，不会再害怕未来，也不会再企图放下过去，他已经接受了时间带来的一切，他慢慢地前进着，一路上尽是余下的追忆，年少的梦全在姐姐的鼓励中活着，直到如今他才察觉到，姐姐早已将勇气献给了他。

也许在哪天梦中，在那个小小的时光中，充满了姐姐对他的偏爱。

他的伤口总算得到了缝补，也该成为独当一面的男子汗了，去保护重要的东西了，或者说这是不得不的事情，人是会在压迫中成长的，此言不虚呢。

福擎一路走到了山脚，他长吸一口气，看着山巅与星空牵手的地方，小声说道“什么叫成熟的大人，我想那就是要在自己的道路上学会承担和背负吧。果然，我还是希望姐姐能陪在我的身边。”他随即苦笑起来，转身与树荫融为一体。

“前行之人啊，请允许她继续注视下去吧，毕竟这是她唯一能待在你身边的理由了。”

夜幕敞开了怀抱，整片大地依偎在它怀中。村头福擎的爸爸还待在这里张望着，白色的发丝映入眼帘，回想起福擎那熟悉的背影，父亲不禁有些恍惚，是啊，在他埋藏的记忆中也曾亲手送行过自己的女儿。让人感叹时间过的真快，当初的爱哭闹的人也长大了。

“爸爸我就先出发了，对了，我在福擎床头放了给他的离别礼物哦，等福擎醒了记得要跟他说，那是我自己做的小木盒，让福擎在里面装他喜欢的玩具吧，等长大了再打开看从前小时候姐姐送给他的小礼物，还有一些照片，是个适合用来纪念的礼物哦，姐姐以后也不能一直陪在他身边了，但是我希望哪怕细碎的时间也好，请将它们收集起来，等几年后的哪一天打开来看看，那些物品的记忆就在脑中浮现，就跟翻相册一样，我想这就是来到这世上的价值吧”

“是嘛，看你们两个小家伙关系这么好我就放心了，你可比我和你妈了解他多了，那小子等会一起来肯定又要大哭大闹了，唉但想到有你的礼物在估计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他的未来有你帮助我和你妈妈也就放心了。”

“不，他已经能成为了一个坚强的男子汗咯，才不会轻易哭呢，哈哈，我也时常想啊，想着以后能带他去看外面的世界，去帮助他成长，这是身为姐姐的职责呢，那我先走了，爸爸妈妈保重了。”风卷着死去的落叶，福荟轻轻摇头说道。

“嗯，荟要多多保重啊，别太想我们了哦”父亲焦急地说道。

“嗯，多多保重”她转过身去，背影与福擎相互重合着，像是湖中的倒影，还是命运的轨迹呢。

当时父母低估了姐姐在福擎心中的地位，她不仅是他的姐姐，是他唯一的玩伴，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那一天福擎一个人冲出村头，四处寻找着姐姐，嘴里还不停大喊着姐姐的名字，结果父亲将他拽回了家中，那几天他每日都要哭泣，每天都想着姐姐打来电话，那是个相当煎熬的历程，直到传来姐姐的死讯，他才发现已经走到了深渊跟前。

父亲的身躯在风中转身，雪白的头发被染成了黑色，寒风刺痛着苍老的容颜，他撇了一眼身后黑影，那是福擎所开启的道路，他叹息地说道“那不是悲哀坟墓，那是爱的礼盒啊。”随后他也被黑影所覆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