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渌心1(2 / 2)

又一阵风过,地面细雪被卷上半空又飘飘落下,仿佛又重新下了一场雪。

宋梧将落下的雪接在手里,定睛一看,差点没吓出声——那雪片落在手掌即化了,化成一小滩血红的水。

满天红雪将二人包裹其中,知鹇眼神凌厉,四处张望,要找出那妖怪真身所在。

忽而,她定睛一瞟,手中虚空一握,长枪凭空出现,枪头闪烁寒光。接着,她瞄准某个点,奋力一掷——一声凄厉的女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宋梧难受地捂起了耳朵,红雪在半空凝滞一瞬,倏尔好似石子般簌簌落地,化成满地血红的水渍,染红原本的白雪。

一个女人从山石后边走出来,黑发披散,身形削瘦似枯骨,一身白衣,唯有胸口被血染成红色,而且还插着知鹇的长枪。

女人见到知鹇就跪下来,哭道:“奴家无礼唐突仙君,请仙君手下留情,拔了这利器吧。”

知鹇掰开宋梧扯着她衣角的手,快步走到她跟前,毫不含糊,指捏一诀,指到枪上,那杆兵器凭空消失,被她收回。女人如释重负,“扑通”倒在雪地里,身上的血还在汩汩流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知鹇皱眉,道:“你中了什么咒,竟让你流血不止?”

“难道不是你戳的吗?”宋梧在后边碎碎念。

女人勉力又坐起来,看着知鹇,脸色苍白好比今夜明月。她叹息道:“奴家自作自受,落得如今下场。而今生魂不灭,不入轮回,只能四处游荡,让仙君见笑。”

知鹇又捏起手指头,算了片刻,才摇头道:“不对,你中的咒很深,连我也解不了的。而且你这不是生魂,人才有生魂,你是妖魅。”

“是吗?”女人一怔,低头浅笑,宋梧觉得她不是真心笑的,不觉欢喜,只见苦涩,“我飘荡太久了,都忘记了。私心觉得自己还是一缕游魂,有朝一日还能再入轮回。”

知鹇皱眉,“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初雪。”女人叹道,她每每说话都像叹息,哀哀怨怨的,凄迷堪比江南细雪。

“离开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我也帮不了你。”她摆摆手,作了个请的动作。

初雪一怔,旋即挣扎起身,做了个万福,缓缓消失在院子的角落中,那满地的血水在她离开后,竟然也消失得了无痕迹。

宋梧不解,虽觉得这样放人走不妥,可他天生也不是好管闲事之人,平生第一次管的闲事就是知鹇,还给他添不少麻烦,于是便也不再出声。

知鹇回头拉他的手,低声耳语,“小郎君,答应我,回去不要跟渌心说。”

“为什么?”他问道。

不知怎么的,今夜的人好喜欢叹息。知鹇也望着那片月色雪色叹息:“我见过她,好久好久以前。”

知鹇的小屋子里,生了一个炭盆,二人在火边烤手温一壶茶,裹紧身上的厚棉被,慢慢喝手里的热茶。

今夜横竖是睡不着。宋梧难得要听知鹇讲故事,于是便来到这边的院子。

她往里边加根木柴,火焰明灭,照得她眼睛闪烁,回首往事时一般都要有这种沉重忧郁的氛围才好。

“那时我在清溟才做一百年的山大王,四处打妖怪,立志要让他们都臣服于我,听从我的差遣。”

“清溟北边有条水,叫渌水,就是现在渌心的家,但从前不是。”

“那里本来属于一个大妖怪的,那妖怪打架很凶,亦正亦邪。有时候会惩罚吃人的小妖怪,有时候又会和地仙作对,反正就是一个不省心的主儿,我这四处打架呢,就想顺便把这也收一收。”

“后来你栽他手上了?”宋梧试探道。

“怎么可能?我那是轻敌大意,才不是打不过他!”知鹇像被咬了尾巴,张牙舞爪,“我就四处搬救兵嘛,这时候有个新上任的地仙,也就是后来的渌水君,她找她师父借了个法器,过来助我收妖。”

“那法器打偏,没中大妖怪,倒是打中了另外一个妖怪。当时场面很乱,我忙着打架,也就没有顾及过。”

“后来?后来大妖怪认输,自废妖力。渌水君的师父觉得那妖怪还有救,便让他再种灵根,再投仙胎,再来一世修行,早日列入仙班。你也猜到啦,”知鹇眨眨眼,“转世的妖怪就是现在的渌心,阴差阳错,他又投生进渌水家里啦。”

“我方才见这女妖怪只觉得眼熟,再见她伤口才想起这段往事,毕竟已经过去好多年。”她总算将这段往事说完,虽然有些囫囵,但年代久远,能说个七八成已经很不错了。

看宋梧的样子并不是很开心,“那你为何让她离开,明明是你们重创她,害得她无处归依。”

知鹇一愣,“她本来就是个无处归依的野妖怪,那你要我怎么办呢?告诉渌心这女妖当年因你伤的,你要负责?”

“这、这不妥。”

知鹇好言相劝,“都已经过去这么久,渌心肯定没把这记忆带轮回,她肯定也忘了,她连自己原来是什么都不记得,连我的样子都忘记。你看,既然都无人记得此事,她又并无性命之忧,不过难看难受些,便这样算了吧。”

“沧海桑田的,谁又能执着太久。以后渌心位列仙班,她若运气好,能碰上个修为高的,替她把洞堵上,继续做她的漂亮妖怪,这不就结了?”

宋梧还是摇头,说这样不对的,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

知鹇只好归结于他读书太多,读傻了。

近清晨,知鹇熬不住睡意沉沉睡着。宋梧把肩膀上的白毛往旁边掖掖,没想到这人得寸进尺惯了,又往他颈窝里蹭。

她离自己很近,近得能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宋梧侧目端详这个女子,她平日飞扬跋扈的,如今安静下来却有莫名的端庄感,那眉那眼,远山青黛,仔细看还是很好看的。

恶向胆边生,他捡起一块漆黑的木炭,上下其手,最后在她脑门写下一个大大的“王”字,才满意地笑起来。

他想,无论你神仙妖怪,在我这里,就是个丑八怪。

二人翻墙回院。宋梧防着家仆发现这两人,早定下规矩,平日里不准有人进他的院子,只有他去上学才能让人来打扫。所以这一清早,他院子里是没有人的。

没有人为什么会有人语声?

二人疑惑地推开他的房门。眼前之景,宋梧差点没撅过去——他的书房青石地面上流淌着汩汩鲜血,竟成了一汪血池。而此刻,那个罪魁祸首女妖正坐在他的榻上,喝着一杯茶。

茶水从口中进,就从胸前的伤口化成血流出。这场面好不刺激,幸好他也是见过世面的,才忍住不叫出来。

他没叫出来有人叫出来了。渌心一见他的鹇大姑立马忍不住地哈哈大笑,声如洪钟,气贯长虹。知鹇不明所以,但见渌心这样笑自己肯定不是好事,三步并两,在血池里踏出一朵血花,从上去就给渌心来了一巴掌。

“失心疯了,这么大声怕没人知道你大驾光临吗!”她叱道。

渌心捂着半边被打肿的脸,有些委屈。

“仙君不要责怪渌公子,都是奴家的错。”初雪被这场面吓一跳,慢慢放下手里茶杯,又要跪下认错。

知鹇不理她,指着她问渌心,“你从哪里带回来的?”

“我,我从大门外面阴沟边……”渌心小心翼翼,显然不敢再惹怒鹇大姑。

“……”知鹇不想说话,掀起自己裙角“刺啦”一声撕了一块布料,揉成团,又捻个诀,塞到初雪手里,“这布是清溟的棉花做的,吸水好,不知道能不能用,你先把胸口那洞堵上,满地鲜血的,吓死个人了。”

初雪点头,又要道谢,知鹇拦住,随后便说让初雪避避嫌,反手就把其他两人拉出门外。

“唉疼疼疼,鹇大姑怎么又揪我耳朵。”渌心疼得龇牙咧嘴,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生平最怕两个人,一个是他老娘,一个是他大姑。

“这是小猫小狗吗就往屋子里带?这是个妖怪!还是个中咒的妖怪,你不想做神仙了?”她细长的眉眼瞪成杏眼,压低声音骂人。

宋梧也在旁边摇头。

半个时辰后,宋梧出门上书房读书,知鹇也将二人赶出宋府,叫二人且在外边消磨些时光,待宋梧下学再回来。

没想到这二人却一去不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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