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渌心1(1 / 2)

宋梧脸上好比敷一层黑粉,阴沉沉的,身体像行尸走肉,灵魂出窍。知鹇与他等在南阳门已有一个多时辰,尽是将远方的天空望穿了,都等不来客人。

今日他没有课业,知鹇好说歹说央他一同出来带客人游览一番熙梁帝都。也不知怎么会一时心软,竟然答应了她。

又过一柱香,才见官道远方缓缓走来一个身如铁塔般高大的粗旷汉子,穿着普通的葛衣,一身风尘,步履沉重——也或许是体重沉重。

知鹇眯起眼睛,又往前迎几步。

那汉子也走近了,二人互相打量试探几番,

最后,汉子用粗粗的声音小心翼翼问道:“鹇大姑?”

知鹇闻言欣喜一跃,跳起来拍拍汉子的肩膀,道:“好久不见,小渌子长这么大了呀!”

汉子虎背熊腰,此刻也文质彬彬地学起儒生的做派,一板一眼地作揖,礼数周到,连声问安。

她推着宋梧走到跟前,介绍道:“这位是宋梧宋郎君,我在熙梁的日子,全仰仗他关照。”

汉子又做个揖,道:“宋叔好,小辈渌心。”

宋,宋叔?

宋梧额上青筋直跳,脸已经黑得乌云密布。

正尴尬着,渌心将知鹇拉到一旁,偷偷耳语道:“鹇大姑您就在这人府上打秋风?看他这么瘦,该不会是饿的吧?你可曾饿着?君母说了,要是有人敢对你不好,她要亲自出马把人变成乌龟的。”

他以为的“耳语”其实一字不差,被宋梧听得个清清楚楚,他脸色好似要下倾盆大雨。

知鹇只好讪笑地揪渌心袖子,让他闭嘴,顺便岔开话题,“你累不累?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于是一行三人到了永庆坊的一家茶楼,正好能吃个中午饭。今日阳光恰好,虽是冬日,却不觉得寒冷,倒是暖融融的惹人犯困。

宋梧叫一壶茶,又点几样小菜,回到厢房就见那渌心好似一个初进城的乡下人,四处拿着厢房里的装饰啧啧称奇,爱不释手。知鹇见他回来,一脸尴尬地拉扯渌心让他赶紧入座。

他突然有些开心,因为难得见知鹇有过这样难堪的时候,平时她的脸皮厚得可以砌城墙。

“先坐一会儿,茶点马上就来。”他抖落长袍,坦然入座,一举一动,极有风度。

可惜,渌心完全不在意这个,他的心思已被案上那小巧的茶杯吸引,拿在手里把玩。

“鹇大姑你看,这杯这么小巧,我是不是得喝三次才够一口。”

说着,他好似想到这么,从背后那大大的行囊里掏半天,表情一阵变幻之后,终于摸出一个很大的牛皮饮水袋。

知鹇一看到脸色就煞白,忙将那东西往里塞,低声叱道:“你家大人胆子怎么这么大!这样的东西都敢给你拿出来耍,可不怕一下子闯祸扣你渌水家的功德?”

“我喝水多,别的都不够装的,只有这个了。”渌心一脸无辜,那两笔浓眉此刻也耷拉下来。

“那是什么?”一边的宋梧好奇。

听到有人问,渌心马上来劲儿了,将水袋拿到人面前,骄傲道:“宋叔好眼力,这饮水袋是用清溟巨角牛皮做的,可能装水,装多少都撑不破。我进熙梁前装了饮马河三日的河水,如今只怕还剩一日半吧。”

宋梧伸手,“给我瞧瞧。”

渌心上下打量他一番,默默收回自己手里,摇头道:“还是不了,宋叔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怕是拿不动。”

他哭笑不得,就这一小小水袋,他会拿不动?

知鹇见状,连忙劝道,“你真的拿不动,不骗你,这东西施了法的,看起来小,里边装的水可多呢,重得很。”

说完,拍拍渌心,道:“你好好托着,放点重量上案面让宋郎君看看,咱不骗他。”

渌心点点头,拿着嘴的位置,轻轻放在茶案上,只碰到一个案角,便见木案慢慢变形、分裂,最后被重物压垮,裂倒在榻上。

知鹇一拍渌心脑袋,骂道:“笨家伙,不是让你好好托着吗?这东西被压坏可怎么赔?”

然后二人的眼光默默瞟向一旁垂目不语的宋梧身上……

宋梧脸色很差,因为这顿饭不仅钱是他出的,就连坏掉的案子,摔碎的杯碗,撕烂的帘幕都算在了他的头上。

知鹇二人像俩做错事的孩子,低头跟着他走,一丝声音也不敢出。

进门时,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宋梧事先遣走后门的仆役,知鹇拉着渌心一路狂奔,总算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关进院子。渌心怀疑她是不是做贼的,怎的进个家门都要这帮鬼鬼祟祟。

知鹇说我就是做贼的,偷人了。

渌心眉飞色舞,说我看到了,看到了,宋叔一表人才,财大气粗。

有了知鹇的嘱咐,渌心也乖巧许多,他是来熙梁游学的,不是来陪宋梧读书的,于是便约定早上上工之前偷出院子,日落之后再回来。看起来他在熙梁玩得很起劲儿,每天都有说不完的奇闻异事,不仅拉着知鹇说,也跟着知鹇翻墙去找宋梧说。

宋郎君怎么也没想到,这才是引狼入室,他好端端的平静生活竟被这两个江湖骗子给打破,而且这俩骗子死乞白赖地赖上他,好似两块狗皮膏药,怎么扯也扯不掉。

“有本事你去和你家殿下说啊,叫她把我俩赶出家门,看你今后日子能不能过。”知鹇流氓似的抻在他的软榻上,眼都没抬,数着手里的杏子。

宋梧一时语噎,不说话了。

他不是傻子,这些日子时不时有什么怪异的事情缠身,或者是莫名其妙地屡犯险地,都是知鹇及时赶到救他一命。她解释得迷迷糊糊,但总算清楚要他命的不是人,而是些孤魂野怪。

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他,离不开知鹇。

这妖女虽然平日里没个正形儿,但关键时刻本事不小,一杆红缨枪凭空变出来,耍得虎虎生风,将一众妖邪皆打趴在地,自己仍是昂首挺胸的样子,冲他挤眉弄眼邀功。

这夜外边也下起雪,纷纷扬扬,天地都好似裹了素。宋梧屋子暖和,于是知鹇和渌心二人也不要脸地要来他这儿打地铺,一个睡榻一个睡书案,宋梧拗不过,也打不过,只好任由他们折腾。

过了三更,渌心的呼噜声实在太响,他横竖睡不着,便爬起来穿着一身单衣,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窗外雪霁,明月出现,怕是银装素裹的好风景,他突然有了些兴致,又披一件大氅,推门而出。

果然,真冷啊。

他冻得发抖,心想书上都是瞎说的,怎么可能有人能无视这刺骨的寒冷在雪夜里闲情逸致吟诗作赋?早就冻成傻子了吧。

“再不回来小郎君你要冻成傻子吗?”

一道清冷女声自身后响起,把他吓一跳。

那个高瘦的红衣女子倚门站着,披肩白发与这满天细雪倒有得一拼。

“你也没睡?”他问。

“我也不是聋的,明天让渌心自己睡隔壁院子去,他火力旺,不怕冷。”知鹇翻翻白眼。

“最好你也给我去隔壁院子。”宋梧也翻白眼。

二人正互翻白眼不说话,幼稚得像小孩儿赌气,谁也不理谁。

这时平地一阵无根风,裹挟飞雪扑面而来,宋梧反应不及,只觉得身子一斜,鼻尖闻得细微的檀木香,再站定身子,就看到知鹇已经站到他身前,白发飞扬,伸出一只手将他护在身后,像他见过的那护犊的母鸡。

“妖孽,出来。”她声音冷冷,比这冰天雪地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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